【摘要】:《將軍族》中小瘦丫頭兒和三角臉的情感糾葛令人唏噓不已,《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對愛斯梅拉達的真摯愛情著實蕩氣回腸。通過兩段愛情故事,陳映真與雨果塑造的四位人物形象各有各的人生際遇,但人性的真情、美好和善良卻流轉于小說中每個人的形象塑造中。以下從四個方面對比文章中的人物形象,從而突出他們為維護純潔的愛情不惜雙雙赴死的壯烈之美。
【關鍵詞】:人性美 ;小瘦丫頭兒;三角臉;愛斯梅拉達;卡西莫多
《將軍族》于1964年1月出現在臺灣文壇,標志了鄉土文學在臺灣的成長發展[1],如同一扇窗口把春日溫暖、新鮮的氣息帶給人們,為正陷入仿制西方文學的泥淖里的60年代臺灣文壇帶來描寫下層人民生活的新文學。作為陳映真早期代表作,它描述了一段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以現實主義敘述手法婉轉、細致的表現了一名來自大陸、遷居臺灣的國民黨退伍兵和一個臺灣本省女孩子之間的感情,雖看似不合常理卻又真實感人。《巴黎圣母院》又名《鐘樓怪人》,其中面目丑陋的巴黎圣母院敲鐘人卡西莫多對被吉普賽人偷走的漂亮女孩愛斯梅拉達的愛情尤其令人動容。作為雨果的第一部大型浪漫主義小說,成功運用離奇和對比手法表現了敲鐘人面目丑陋,內心善良以及他對愛斯梅拉達崇高而偉大的愛情付出。
在這兩部小說中的兩段愛情主人公直至結局都沒有真正在一起,并且都以雙雙死亡告終。正是這種悲劇性更深刻展示了社會底層人真誠,善良,美好的人性,展現了陳映真和雨果對社會底層窮苦大眾的人道主義關照。本文擬就對四位形象鮮明的人物形象分析對比,揭示兩段愛情共同表現的人性的光芒。
一、社會雖險,心仍存善
“小瘦丫頭兒”是《將軍族》中的女主人公,她在小說中無名無姓,只有一個代號,在社會最底層受盡生活的磨礪和打擊,卑微到塵埃中的生活境遇是她給讀者的第一印象。“小”和“瘦”并不是讓人舒服的字眼,而這卻成為她最突出的特征。這樣的外在形象讓我們自然而然地感受到黑暗而冷酷的社會現實給予她的創傷。
而小瘦丫頭兒的確是處于齟齬、黑暗社會的一個柔弱、純真的生靈,她出生于一個窮苦人家,家里的幾畝小田已經維持不了生計,迫于生活的艱辛,家人像賣鄉下豬羊一般將她賣給逼她在花蓮青樓當娼妓的人,她卻倔強地維護自己僅存的尊嚴“只賣笑,不賣身”。當僅存的尊嚴也得不到維護時她選擇逃走,她逃到康樂樂隊,指指揮跳跳舞,演演女小丑“用一個紅漆的破乒乓球蓋住伊唯一美麗的地方——鼻子”[2]。這種艱辛她并不畏懼,但月光之下,她聽到“三角臉” 講述猴子想家的故事聯想到自己被家庭拋棄到青樓的慘劇,講述自己得知家里因自己逃走要賣田作賠時要回家頂債。她不顧自己的尊嚴和活法,卻不想讓家里活的更加不好,不想讓妹妹走自己悲慘的人生路。后來她得了“三角臉”的無私援助依然無法息事,還是被變賣到青樓當妓女。由于堅守“不賣身”,被迫害左眼失明。精神上和肉體上的雙重打擊源于黑暗的社會。她舍自己為家庭,不畏社會壓力保衛自己的貞潔品格讓人敬畏,這種面對黑暗殘酷社會依然保存的善良和高潔品質和《巴黎圣母院》中愛斯梅拉達的遭遇和品格很相似。
愛斯美拉達在很小的時候被偷走,自小流浪藝人學習歌舞,為人們帶去歡笑。但當時社會體系等級森嚴,,上流社會并不認可她這個底層小人物。她的命運十分坎坷,她由于謀殺上流社會花花公子弗比斯的罪名而被綁上絞刑架,又得不到自己所愛之人的愛護,弗比斯害怕自己的丑惡行徑為人所知而選擇不管愛斯梅拉達死活。而巴黎教會副主教克洛德只是為自己的私欲威脅愛斯梅拉達,以自己不能占有也絕不讓他人占有的扭曲心態脅迫她。愛斯梅拉達由于自己的美貌而被陰險狡詐的上流男子利用和迫害,只有處于社會底層的敲鐘人卡西莫多和乞丐愿意救助她,尤其是卡西莫多,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來對待愛斯梅拉達。但仍然無濟于事,他們在當時的殘酷、黑暗的社會現實中只能走向死亡。
面對這樣悲慘的人生際遇,愛斯梅拉達用樂觀和善良去面對,她樂善好施,幫助底層流浪漢和乞丐,富有同情心。愛斯梅拉達在危難之際救詩人甘果瓦,自愿“碎瓴締婚”,做甘果瓦為期四年契約式的妻子。對于自己不愛的人,只是為保護一個與自己毫無干系的生命,免除他一死而不顧自己的榮譽和利益,讓我們看到她人格的高尚和善良仁愛的品質[3]。她面對受養父指示劫她未果而被綁在廣場恥辱柱上示眾羞辱的卡西莫多,她不計前嫌,不畏懼他奇丑的容貌,勇敢地在眾人面前喂水給處于危機時刻、口渴難耐的卡西莫多。這樣一位在社會底層受貧窮欺辱的女子能表現出如此包容和大度與小瘦丫頭兒如出一轍。
小瘦丫頭兒和愛斯梅拉達,同樣是處于受社會壓迫的小人物,但她們能包容傷害她們的人,在社會的底層能夠保持天性純真,淳樸善良的本性。雖然最終只能屈服于命運,走向死亡,但她們人性美的光芒卻永存人間,受人贊頌。
二、表面似丑,內在是美
“三角臉”是《將軍族》中的男主人公,“三角”形容臉型讓我們自然而然對他沒有什么好的印象,“微禿的、果然有些三角形的臉” [2]顯得生硬、死板又類似尖嘴猴腮的模樣不僅是丑陋,而且好似心計和邪惡的化身,但這只是表面,正如同《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丑陋只是表象,內心的善良和愛卻是一分不缺。
“三角臉”是遷移臺灣的老兵,把自己的青春都搭給了戰爭,戰爭中撿回的命只換到三萬塊退伍金,這位老兵直到年近四十也沒法娶妻,只能在“康樂隊”里吹吹喇叭,這個大陸國民黨流亡老兵遠離家鄉、年老體衰,沒有誰會愿意陪伴他度過余年。在臺灣的樂隊中他被認作叔伯之輩,“像舊了的鼓,綴綴補補了的銅號那樣,又丑陋,又凄涼”。“他就把給姑娘們講故事作為一點樂趣打發生活,但其他時間處處浸滿空虛寂寞。”[4]他無可排解,只得成為一個“狂嫖濫賭”的獨身漢,放浪好色,甚至在墻上挖了小洞看伊睡覺。作者塑造了一個表面上看似的確是一個丑陋、不正經的“三角臉”處于如此孤寂的境遇中,卻在聽完“小瘦丫頭兒”的遭遇后,毅然把自己僅有的三萬元退伍費默默放在“小瘦丫頭兒”枕下并悄悄離開樂隊。他并不要求她做任何事情,我們可以從他身上看到這位表面丑陋、浪蕩的小人物在自己處于孤苦無依的情形下依然散發出的真誠,純真、善良和同情的心靈光輝。
而卡西莫多,相貌丑陋不必贅述:“四面體的鼻子,馬蹄形的嘴巴,豬鬃似的赤紅色眉毛下的小小左眼,那完全被一個大瘤子遮沒了的右眼……而且又是個聾子、矮子、駝背、跛子”,“他的全身差不多就是一個滑稽像”。[5]幾句話便可知他面目的丑陋、滑稽甚至可憎。他甚至幫助養父巴黎教會副主教克洛德作惡,在被愛斯梅拉達感化前幾乎對養父言聽計從。這使得表面看起來,卡西莫多就是不僅外表丑陋不堪,還與陰險狡詐的養父狼狽為奸。即使這樣,我們不能只看表面而忽略了他的本心。
在愛斯梅拉達闖入了他的生活后,喚醒了他那沉睡的愛情。在他們的接觸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善良、美好、感情豐富、敢于挑戰邪惡的卡西莫多。他的喜怒哀樂隨愛斯梅拉達的情感變化而變化,愛斯梅拉達開心,他也開心,愛斯梅拉達憂愁,他也憂愁;他發現她怕見自己丑陋的臉目,傷心痛苦地撞自己的頭,只是在等她熟睡之后給敢進屋給她送吃的東西;當愛斯梅拉達理解并了解他的意思時,他高興得發狂,用敲響鐘樓上所有的鐘來慶賀;為了能暗中保護心愛的愛斯梅拉達,他整宿整夜地睡在她房門外的地板上,用最純潔樸實的方式來表達對愛斯梅拉達的愛情,他的感情純粹而高尚!他知道愛斯梅拉達愛弗比斯時,他忍著內心巨大的痛苦找到弗比斯,卻遭到拒絕和毆打,但為了不讓愛斯梅拉達傷心,對她說出善意的謊言;在愛斯梅拉達處于危難之際,他敢于用智慧和體能同“大軍”作戰;當他得知自己的養父的克洛德是害死愛斯梅拉達的幕后黑手后,他積聚滿腔憤怒,毫不猶豫地將其從鐘樓推下。[6]最后,他到公墓中找到心愛的人,抱著她的尸體死去。卡西莫多的愛情不求任何回報,即使這種感情給他的是無盡的痛苦,他依然義無反顧,能愛便知足。他把自己的所有毫無保留地奉獻給愛斯梅拉達的高貴的品格和“三角臉”對小瘦丫頭兒的真摯情感亦有共通之處。
“三角臉”和卡西莫多都是表面丑惡不善,但內心的本真充盈著真心實意,他們不顧自己的生存和安危,為所愛的人不求回報的付出,甚至結束自己的生命,這種犧牲與奉獻無疑是愛的美好境界。崇高、深沉的愛情的力量,人性的美好在此是最佳的展現。
三、因情而死,熱烈悲壯
“三角臉”無私地幫助小瘦丫頭兒,對小瘦丫頭兒有了親人般的情感,這感情如此純真,朦朧的愛戀讓他感受到“另一種溫暖”。而后三角臉過了五年的流浪生活,他真切明白了“小瘦丫頭兒”賣給人的滋味。同樣是嘗遍人間艱辛,品嘗非人的遭遇,他真正明白了生活的不易與艱難。小瘦丫頭也在五年中領會了臺灣社會的黑暗殘酷,領會了處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的悲哀,更是領會了“三角臉”對她的關愛與溫暖,領會了二人的相知相依。此時,兩個相互認同,相互理解,傾心相愛,他們的感情升華到了另一層的高度。[4]
“小瘦丫頭兒”和“三角臉”一個在生長,一個在枯萎,但他們都是被逼迫走向悲慘,走向墮落,走向骯臟,走向破敗……又不約而同地因愛情走向死亡。他們決定像嬰兒一般干凈再與對方結合。他們的壯別如此罕見,寄希望于來世,無疑是對當下的現實社會已經絕望,是對臺灣當局社會的控訴。平平淡淡之中相約來世,安安靜靜之中結束今生,這是何等的灑脫,何等的無奈,何等的決絕,又是何等的深沉!伊的表述淡然寧靜,和盤托出自己的心意,表述自己的真摯情感。“我的身子已經不干凈了”,但過去說“我要做你老婆”并非虛言。她笑既是沖淡那難以壓抑的悲傷,又是為在訣別之際自己愛戀之人不那么凄苦,情感愈發意味深長。“三角臉”對此心神領會。同樣以異常沉靜的話語表達自己感情的堅貞,當面相約:“下輩子吧!”[7]
而他們死時的景象非常莊重祥和,兩個人為追求圣潔的愛情雙雙殉情,威嚴而又高貴。此時小人物精神的圣潔、心靈的高貴被張揚到了極致。這種浪漫凄美的殉情讀來令人動容。這正如愛斯梅拉達與卡西莫多的死亡:“人們發現有兩具骷髏,一具摟抱著另一具,姿勢十分奇怪。……緊抱著這一具的另一具骷髏,是男的。只見他脊椎歪斜,頭顱在肩胛里,一條腿比另一條短。”[8]擁有畸形外表和美好心靈的敲鐘人——卡西莫多,毅然抱著他心中的女神——艾絲美拉達死去,這是一種因為愛情的殉葬。
這樣的殉葬同樣令人動容,從這個男子極其丑陋的骨骼何女子的衣著配飾就能明顯分辨出這兩個人就是愛斯梅拉達和卡西莫多。他們的死亡亦是莊重又圣潔。面對善良又不幸的愛斯美拉達,卡西莫多給予了自己所有的愛與關懷:他渴望接近愛斯美拉達,但是又怕自己的丑陋令到愛斯美拉達難受和害怕。他對愛斯美拉達并沒有什么奢望,他只要知道她在他身邊就可以。然而就連這樣一個對愛情的小小期待也不能被允許,他知道現世絕沒有和愛斯梅拉達結合的可能,因為他們都是社會最底層,是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受命運的安排的小人物,只得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淵,于是最后他只有殺死了自己--他擁抱著愛斯美拉達的尸體悲壯地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如同“小瘦丫頭兒”和“三角臉”難以抗爭臺灣當局統治的壓迫,唯有一死才能解脫,卡西莫多也只能同愛斯梅拉達一起走向死亡,才能逃離教會、宮廷統治下的黑暗社會。他們因情而死,炙熱的愛情在現世的遭遇下無法開花結果,他們不得不壯烈赴死。同時也表現了他們對黑暗、不公世界的抗議,小人物的高貴品格和純真情感展露無疑[9]。
四、人道主義,亂世益彰
《將軍族》和《巴黎圣母院》共同謳歌了人間真情。陳映真以悲天憫人的情懷關照普通民眾,特別是底層人民,他給予了被侮辱的、被踐踏的、被忽視的人們以溫暖的安慰,奮斗的勇氣,希望的勇氣,再起的信心[10]。在《將軍族》中,作者塑造了被一賣再賣本土窮困家庭女孩兒形象和遷居臺灣退伍老兵的孤獨處境,表現出了小人物真實的生活狀態,賦予了他們純潔,善良,真摯的品格。生活的磨難沒有泯滅他們善良的本性,他們與命運頑強抗爭,他們譜寫人間真情的悲歌,并以生命的終結作為樂章的高潮[11]。作者對社會底層的小人物身上所散發的真實和美有敏銳的反應。他懷著不畏權勢所屈的品格和對理想主義的追求,懷著擁抱整個人類的人文主義關懷,為人類的生存狀態和美好品質筆耕不綴。
作家雨果在小說中同樣流露出極為強烈的人道主義關懷,在小說黑白顛倒、邪惡偽善的社會環境下,作者對于善良的下層民眾的苦難給予了深深的同情,并向黑暗的社會拋灑出一片人道主義的光芒[12]!卡西莫多對感情的付出,愛斯梅拉達的博大的同情心,都是作者人道主義的具體體現。愛斯梅拉達和卡西莫多的悲慘結局已經昭示,這種善良純真美好只是一種人性的美好想象,處于雨果審美理想中的至高位置,雨果在他們身上寄予了他對于人性美的崇高愿望,使讀者感受到一股正義而博愛的人道主義現實關懷。
同樣是描寫受社會壓迫的小人物,陳映真和雨果對他們的描寫,給予他們人道主義關懷讓我們看到了不論社會狀態如何,命運如何,都不能忘記自己本心,充盈著真情、美好與善良的人性之美。即使生命不在,這種人性美依然永存人間,永遠被贊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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