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歷代書法論文選》所收錄的有關書法歷代理論名篇中,絕大部分文章是以學書的角度所作。這些文章中不僅闡述了學書的具體方法,同時還從各種角度體現(xiàn)了古人的學書觀和審美觀。這些文章不僅是當代人與古人書法交流的媒介,同時,也是古代書法在不同時期、不同階段狀況的再現(xiàn)。本文根據(jù)《歷代書法論文選》所收錄的古代書論作為資料,淺顯的談一談對“意在筆先”的理解,個人認為,“意”是書寫之前的一切想法與追求,而“意在筆先”則也是書寫前的必要過程,而不局限于臨摹或創(chuàng)作。
【關鍵詞】:書法;意;意在筆先;臨摹;創(chuàng)作
書論中的學書方面,最讓人常提到的便是“意在筆先”。那么“意在筆先”具體說的是什么?如何才能真正的做到意在筆先呢?接下來我將說一說我個人的理解。“意在筆先”這個詞,最早明確提出是在《題衛(wèi)夫人lt;筆陣圖gt;后》一文中,該文章在《歷代書法論文選》中附于王羲之所作,實則不然。且不僅僅是《題衛(wèi)夫人lt;筆陣圖gt;后》,其后所附于王羲之的《書論》、《筆勢論十二章 并序》皆為南朝人之偽作。文中有云:
夫欲書者,先于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①
其中指出,想要寫書法,首先研墨,并在研墨中深入思考,只有把即將書寫的字想明其筆法、大小、體勢乃至章法,然后才能拿筆書寫。同時文中又說“結構者謀略也”,所謂的謀略就是深思熟慮,合理安排擺布,傳王羲之《書論》中云:“大抵書須存思”。通過以上我們可以看出,“意在筆先”最早提出的概念中的“意”是在預設即將書寫的字的筆法和字法。那么具體“意”的是什么?其實不僅僅是處于筆形體勢的具體預設。傳王羲之《書論》中云:
為一字,數(shù)體俱入。若作一紙之書,須字字意別,勿使相同。②
一幅書法作品中,必然要有諸多的變化,若是筆筆相同、字字一樣那便是現(xiàn)今的美術字了,只有在其中變化豐富、大小不一、粗細有別、有節(jié)奏感,這樣的書法作品才可能會稱之為是藝術,不僅僅是行草書如此,其篆書、隸書、楷書也是如此。說到節(jié)奏感在此文章中又云:
夫字有緩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緩者?至如“烏”字,下手一點,點須急,橫直即須遲,欲“烏”三腳急,斯乃取形勢也。每書欲十遲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謂書。③
這里專門用“烏”字做了舉例,詳細的描述了一個字中的節(jié)奏性,其中的緩急變化不僅僅是筆畫之別,在同一個筆畫當中也有緩急的差別,正是通過這種緩急的穿插變化,才對整個字的體勢和動感有著積極的影響。傳王羲之的《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中亦云:
須緩前急后,字體形勢,狀如龍蛇,相鉤連不斷,仍須棱側(cè)起伏,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④
所以行筆的緩急也并非是隨意處理的。那么如何能夠讓一幅書法作品成為件藝術價值很高的作品呢?如何處理好字與字、筆畫與筆畫的變化以及行筆的緩急并使得通篇和諧自然呢?關鍵就在于“意在筆先”。從這里來看,“意在筆先”就不僅僅是在預設筆形與體勢了。
通過其他文章的閱讀,我個人認為“意”也具有著“意念”的含義。蔡邕中的《筆論》中云:
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⑤
何時坐行,何處飛動,何時往來,何處臥起?蟲食木葉,利劍長戈,強弓硬矢,水火云霧······又該如何具體書寫呢?很顯然,我們不能真的寫的像以上這些動詞之感和自然萬物之形,即使是真實刻畫必然要脫離書寫的本質(zhì)。假設是可以的,同一種事物的形態(tài)又各不相同,雖然蔡邕在此用了“若”字進行說明,我們又該以什么樣的物體形態(tài)作為標準呢?所以我們不能直觀的去刻畫蔡邕所說的體形,這就需要我們在書寫前先帶著意念,從而寫出其中的神彩。
張家壯在其《“意在筆先”釋》一文中將意在筆先與書法創(chuàng)作緊密的聯(lián)系起來,其在文中說:
由前引王羲之關于‘意在筆先’言說中,我們可知書家在動筆創(chuàng)作之前,先是‘凝神靜思’,檔次之際,書家所做的事是‘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⑥
其全文對于“意在筆先”闡述皆依附于書法的創(chuàng)作。我個人認為,“意在筆先”不僅僅只是在書法創(chuàng)作這一方面。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為了使得書法作品更具有藝術性,大到全篇的章法,小到每個點畫的形態(tài)都需要仔細的思考周到。包括其中的淹留,性情的流露,甚至是為了達到某種獨特的風格特征而做的獨特處理等都在其范圍之內(nèi)。創(chuàng)作出一幅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必然要與“意在筆先”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然而當我們剛開始學習書法的時候就不需要“意在筆先”嗎?當我們臨帖時就不需要“意在筆先”嗎?我們在臨帖學習的過程中,為了能夠吸收到碑帖當中的優(yōu)秀元素,我們會盡全力來模仿碑帖中字的原貌,而“意”便是碑帖的本身,“意”的形成便是我們認真仔細讀帖的過程。只有我們真正的讀懂帖了,我們所寫出的字便會最大程度的接近原帖,從而達到臨帖的目的。若是讀不懂帖,所寫的字必將會失去原帖的神彩,甚至是在筆法、體勢上都相差千里,這樣的學書也是毫無意義的。
“意在筆先”對我們寫書法尤為重要,不僅是在臨摹還是在創(chuàng)作中,都是寫一幅好字的先決條件。當然,其中的“意”也不僅僅是對筆畫、字形具體形態(tài)的預設,除了外在的形態(tài)以外,還有意念的傾向和性情的流露。因此,我們要對“意在筆先”有著嚴肅的態(tài)度,因為只有“意在筆先”才能夠?qū)⒆约悍诺妥藨B(tài),以仰慕的角度去對待書法藝術,只有這樣,才會不斷的進步。
其實在傳衛(wèi)夫人的《筆陣圖》中也有有關“意在筆先”的闡述。文章中云:
有心急而執(zhí)筆緩者,有心緩而執(zhí)筆急者。若執(zhí)筆近而不能緊者,心手不齊,意后筆前者敗;若執(zhí)筆遠而急,意前筆后者勝。⑦
該句處于文中七條筆陣之左,六種用筆之右。“有心急而執(zhí)筆緩”則便是三思前筆后,“有心緩而執(zhí)筆急者”則便是意后筆前。所說的對象當便是文中的七條筆陣和六種用筆,即皆為筆法。在這里,“意前筆后”又與“心手不齊”相聯(lián)系,只有充分的做好“意前”才有可能達到心手相應,書寫自如,合乎心意。
而“意前筆后”與“心手相應”有是如何聯(lián)系的呢?孫過庭在《書譜》中寫到:
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yōu),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⑧
其實,“意在筆先”中的意,僅僅是在書寫前的第一步,其是能夠?qū)懞脮ǖ幕A和前提,而真正塑造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還需要心和手的搭配無間。其二者具有著相輔相成的關系,即意在筆先是心手相應的前提基礎,而通過心手相應能夠完全反映出作者的書寫構思。若是沒有“意在筆先”,那么心手相應也就不復存在了。而若是有了意在筆先,卻是心手不齊,那么再高深的“意”也表現(xiàn)不出來,甚至會造成字的變形、不和諧。孫過庭在該文中還指出:
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guī)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⑨
所書寫的書法作品也是低下之作。之所以這樣去說,是因為在書寫中容不得過大的誤差。
趙壹的《非草書》中云:
齔齒以上,茍任涉學,皆廢倉頡-史籀,竟以杜-崔為楷;私書相與之際,每書云:適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難而遲,失指多矣。⑩《非草書》一文為《歷代書法論文選》之首篇,趙壹在文中極大的斥責了當時瘋狂練習草書的現(xiàn)象。并且文章中的一些描述有些夸大,觀點上也過于偏激。主要原因是趙壹所視書法的立場上有一定的問題,這里姑且不管它。而趙壹所說當時八歲以上的孩子,在剛開始學習書法的時候便學習草書,并且趙壹明確認為,草書本身就是快速書寫,而這些學者在學草書過程中書寫遲緩,便失去了草書的意義了。我個人認為其中是有一定的問題的,首先草書原本就是快速書寫,目的是為了便捷這毋庸置疑,但是這僅僅是在草書實用的立場上來說的。齔齒以上,茍任涉學,其所學的并非是快速書寫,而是草書極強的藝術性。開始就學習草書而不學習篆籀,沒有基礎的人當然要緩慢書寫草書,學習其中的奧妙。而這里的難而遲便是臨習草書的“意在筆先”的反應。只有開始感受其中的變化多端使書寫更加的準確,而放慢速度為的是避免心手不齊。
“意在筆先”的重要性,唐太宗李世民也進行了闡述,并且以自己親生經(jīng)驗作為比喻來說的。在李世民的《論書》中云:
朕少時為公子,頻遭敵陣,義旗之始,乃平寇亂。執(zhí)金鼓必有指揮,觀其陣即知強弱。以吾弱對其強,以吾強對其弱,敵犯吾弱,追奔不逾百數(shù)十步,吾擊其弱,必突過其陣,自背而返擊之,無不大潰。多用此致勝,朕思得其理深也。今吾臨古人之書,殊不學其形勢,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勢自生耳。吾之所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 ⑾
李世民通過自己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驗,總結出在寫書法中,必然要從其內(nèi)在的進行深入的理解,而絕非是在表面形態(tài)上的刻畫,只有看透了其中的內(nèi)在,表面的形態(tài)也就會具備了。
意在筆先對于書法來講是極為重要的,它不僅僅是應用于書法創(chuàng)作之中,書法臨摹也需要意在筆先。換句話說,只要我們拿起毛筆欲書之時都首先應該做到的便是意在筆先。不論是書何種字體,不論是表現(xiàn)何種藝術效果,意在筆先是書家無法避讓的。而同樣是“意在筆先”,如何來“意”就要根據(jù)具體的書體風格、書家的性情、外界的環(huán)境等諸多因素而來決定的。當然所肯定的是,“意在筆先”也并非是在書寫前將整幅作品的章法、所有字的結構、筆法的變化都清晰明了,這也是不現(xiàn)實的。這種“意”所涉及到的范圍往往是在即將欲書的一個字或者是一行之中。有的人認為一幅書法作品,其筆畫之間、字之間、行之間都有著犬牙交錯的關系,因此在書寫前必將要把整幅字都要“意”好。前者我還是持以肯定的態(tài)度,即書法中字與字之間的關系是極為密切的,但后者我卻有一定的疑問,這樣的觀點在實際操作中必然是難度極大的,甚至是不可能的。若是書寫千余字的小楷或者書寫百余米的手卷,在整個書法作品書寫前就能清晰的知道這幅作品之中、之后的每一個字的筆勢和字勢嗎?若是真的可以,那么書法也就可以進行倒序或者插序來寫了。
參考文獻:
[1]王羲之(傳):《題衛(wèi)夫人lt;比陣圖gt;后》,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26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2]王羲之(傳):《書論》,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28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3]王羲之(傳):《書論》,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29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4]王羲之(傳):《題衛(wèi)夫人lt;比陣圖gt;后》,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27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5]王羲之(傳):《題衛(wèi)夫人lt;比陣圖gt;后》,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27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6]蔡邕(傳):《筆論》,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6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7]張家壯:《“意在筆先”釋》,見《藝術生活—福州大學廈門工藝美術學院學報》2014年4月。
[8]孫過庭:《書譜》,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125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9]孫過庭:《書譜》,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129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10]趙壹:《非草書》,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2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
[11]李世民:《論書》,載《歷代書法論文選》第120頁,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