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菩薩”形象探析——以《綠化樹》、《荒山之戀》為例

【摘要】：女性形象的塑造，在當代文學作品中可以說是異彩紛呈的，而每一個女性形象又因作者個人的性別、經歷、自身體驗及想象的不同呈現出鮮明的作者獨特性。筆者針對張賢亮《綠化樹》中的馬纓花與王安憶《荒山之戀》中大提琴手的妻子這兩個不同的女性形象，試圖解讀一下“女菩薩”形象塑造的異同。

【關鍵詞】：綠化樹;荒山之戀;女菩薩;愛情模式

佛家經義講，“菩薩的地位僅次于佛，是協助佛傳播佛法，救助眾生的人物”。菩薩在古印度佛教中為男子形象，流傳到中國后，隨著菩薩信仰的深入人心及其對世人而言所具有的深切的人情味，逐漸轉為溫柔慈祥的女性形象。菩薩的境界，是大慈大悲，度眾生出生死苦海，不再六道輪回，是得大快樂的。我們視野下的“菩薩”就限定為根據佛家經義泛俗化了的菩薩含義，“女菩薩”即是具有菩薩心腸的女性，是能度受苦受難之人出苦海、溫柔慈祥的女性形象。

《綠化樹》中的馬纓花與《荒山之戀》中大提琴手的妻子就是“女菩薩”形象。她們在男主人公需要幫助的時候出場，以自身的菩薩心腸予男人以物質和精神的溫暖，使他們脫離“苦海”，最終因作者自身愛情理想的不同被賦予不同的愛情模式，但結局都是無疾而終的。

“女菩薩”出場一定與苦難相關，不然就不足以顯示菩薩心腸。馬纓花與大提琴手的妻子的出場均是與男主人公饑餓體驗相關的。饑餓時代中，食物作為生存必需品被賦予神圣色彩，它是一份尊嚴亦或恥辱，并作為物質基礎給予身體上的溫暖和精神上的滿足，使得那個年代的生存和愛情都有了發生的保障。

《綠化樹》中，25歲的章永璘勞改釋放后派到一個房舍“比勞改農場還要破舊的荒村，正逢三年自然災害，一個月至多只能吃到二十斤糧食，且沒有“一點副食、油脂、菜蔬”，強烈的饑餓感整日包圍著章永璘。兩個稗子面饃饃被老鼠偷吃，竟然是章永璘“巨大的損失”，加深了他的“恐懼心理”。求生的本能使他調動起所有的智慧，在伙房里利用伙夫的視覺誤差刮稀飯，利用老鄉的木訥哄騙他們，糊窗紙的糨糊被烤作煎餅。一個知識分子因為饑餓而淪落至此，不能不讓人唏噓。此時，馬纓花，這一“總能給人以愉快與撫慰”，性格潑辣剛強、爽朗熱情的南國女兒式的菩薩形象適時出場。她給予了章永璘仿佛帶著體溫的的白面饃饃、燜干飯、土豆白菜及別人不可得的羊下水，甚至是“一大罐牛肉白菜湯”的理想，給予了章永璘生存的滿足。章永璘在食物的滋養下，慢慢得從臉色灰白的“伊不利斯”轉而身體開始復蘇，，身體復蘇后，精神開始復蘇，他在馬纓花為他營造的這個暫時性溫暖的小家里繼續他精神上的探索——《資本論》的閱讀，使他“從饃饃渣、黃蘿卜、咸菜湯和調稀飯中升華出來，使他和饑餓的野獸區別開”。饑餓的滿足使模糊愛情成為可能。

《荒山之戀》中大提琴手在遇到妻子之前，“他白天黑夜地覺著餓”，他無法抑制的貪饞，他對著食物猛咽口水，他偷吃侄兒餅干，甚或偷東西去廢品站變賣買吃食。他迷戀“嘴唇觸到了滾熱的稀飯，腳底陡然升起一股幸福的戰栗”，然而也是因為這顫栗讓他羞愧難當、恥辱萬分。異于《荒山之戀》的解救設定，妻子為大提琴手提供的更像心靈與精神上的“饑餓”之后的滿足。但正是這生理上的饑餓體驗為其出場提供了心理動因，所以我也把它看做是具有相關性的。大提琴手與他的妻子相遇后，也是從食物開始言說，女菩薩式的妻子不但讓他的胃滿足，也使他發泄出那段饑餓帶來的恥辱，獲得了渴望已久的愛。“他覺著在她面前，自己好像一個饞嘴的孩子，可卻沒有一點點羞怯。這是除母親之外，在她面前不必羞怯的惟一的女性。和她在一起，他全部地卸了武裝，竟也有說有笑，像是換了一個人，又像是還原了本性。她周身散發出的那一股溫靜的氣息，包裹住了他，他竟有了極其和平安逸的心境。”

張賢亮與王安憶筆下的女菩薩形象有諸多相似的地方，但是不同之處也是很明顯的。兩部作品中的女菩薩形象被作者賦予了不同的愛情模式，也可以說是作者他們各自理想中的愛情本就不是一個模樣的。

我認為，《綠化樹》中的愛情模式最終是有指向的，我把它稱之為“合作式愛情”。主要含義即是男女雙方求得和諧融合的愛情。在《綠化樹》中，章永璘是盼望與馬纓花結成一個家庭的，“我胸中陡然涌出了這種情感，像一首弦樂合奏的無詞歌從心里汩汩地流淌出來：不是情欲，甚至也不是一般的愛情，而是一種純潔的、神圣的感情。有限的愛情要求占有對方，無限的愛情則只要求愛的本身。”馬纓花則是用帶著荒原氣息的、血淋淋的語言表達了對章永璘真摯的、永久的愛情，“就是鋼刀把我頭砍斷，我血身子還陪著你”。

雖然馬纓花與章永璘的愛情因滿足他的食欲而起，最終因意外被捕而草草結場，但我們可以在唯物主義啟示錄系列的另一本作品即《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找到解釋。黃香久與章永璘的最后破裂，是因為兩人精神的無法融合而不能最終在一起，我想這也是馬纓花與章永璘現實結局的一個繼續。《綠化樹》也早已透露出這樣的消息，文末說“在她認為，這是非常時期可以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而我，身體恢復了健康——正是在她權宜之計的安排下恢復的健康，并且重新‘念書’之后，我的羞恥心和道德觀都強烈地阻止我這樣做。”上文也提到，馬纓花這種女菩薩式的心腸早已打破了這種愛情里的平等，盡管結局是不圓滿的，但正是這不圓滿結局讓我們看到了張賢亮尋求合作式愛情的努力。作為一個男性作家，張賢亮是在一種自我矛盾與自我想象中描繪他的愛情理想的。

王安憶筆下的女菩薩愛情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它是沒有最終指向的，我把它稱之為“獨立式愛情”，即主人公一個人愛情理想的獨立實現。大提琴手妻子與大提琴手的愛情始終是妻子在發聲，大提琴手始終處于被動接受的層面上。大提琴手的妻子就是為了實現她的愛情理想一個人孤軍奮戰。從一開始的各種心理戰術到最后與他喜結良緣，照顧他的纖弱、愛護他的自尊，她的理性與感情是那樣地溶為一體。她愿意被他依賴，他的依賴給她一種愉快的驕傲的重負，有了這重負，她的愛情和人生才充實。他的依賴也使她深厚的柔情和愛心有了出路。直至文末，他的突然出軌更讓我們質疑他們之間是否存在愛情，這更像一場戰爭。在這場斗爭中，她又是那樣的孤單，她不但給他機會而且“勉勵自己不要喪失信心，不要太痛苦、太絕望。”女菩薩心中洋溢的那股激情，是愛情還是母愛，她自己也分不清，那股愛幾乎稱得上是博愛，有著自我犧牲的偉大。最終，她的丈夫與金谷巷女孩都殉情荒坡了，她居然“也不恨他，這幾年，這幾十年，他夠苦的了，心疼都來不及呢。”這種病態的愛情，更像是一個人的白日夢，正如《荒山之戀》中寫到“這偉大有時由于叫人羞愧和自卑，反給了人莫大的痛苦”。大提琴手妻子這獨立式的愛情其實遠遠得推開了大提琴手，獨立得只能最終孑然一身、孤獨終老。這種愛情，不知可不可以看做作家王安憶自大與自我滿足的愛情理想的折射。

張賢亮與王安憶筆下的女菩薩形象在其出場與心理等方面有諸多相似的地方，但兩部作品中的女菩薩形象因作者愛情觀念不同而被賦予了不同的愛情模式。在傳統文學中，愛情成為女人的宗教，為之犧牲最寶貴的生命也是神圣的、崇高的和偉大的，張賢亮筆下的女菩薩愛情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傳統文學中的男性立場。愛情神話原是菲勒斯中心文化中女性寄身的方式，但是二十世紀以來，這一神話正在被消解，王安憶筆下的女菩薩愛情正是對愛情神話的一種消解，消解神圣的愛情以突出女性的獨立人格。

里奇曾說，文學中的愛是女性的、母性的、利他的，是一種由文化界定和統治的愛;而男性則是自我主義的，這是他們創造、成就和野心的力量，所以他們要把女性無私的愛合理化。不管是張賢亮還是王安憶，他們創作的女菩薩形象因著作者個人的性別、經歷、自身體驗及想象的不同呈現出鮮明的作者獨特性。

參考文獻：

[1]王安憶：王安憶小說集，浙江文藝出版社，2001

[2]張新穎，金理：王安憶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

[3]張賢亮：男人的風格，作家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