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哪里說音樂》是宋瑾教授2004年發表于《藝術評論》上的論文。文章圍繞“音樂是什么”展開了哲學性的分析與探討,最后指出我們對音樂應該有一種更加寬容的態度,而不必用具體的定義鉗制音樂的發展。今天,呈現在我們面前的音樂形式更加豐富,音樂道路更加開闊,宋瑾教授當時的呼吁依然有著獨特意義,值得我們進一步去探討解讀。
【關鍵詞】:站在哪里說音樂;音樂概念;音樂發展
音樂是什么?這似乎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問題,但對這個“簡單問題”的回答,卻可能深深的影響到音樂的發展,在我們自己可能都覺察不到的意識深處,有著一些概念化的認識在影響著我們對音樂的理解、接受以及體驗。宋瑾教授的《站在哪里說音樂》正是探討這個最基本而又十分關鍵的問題。《站在哪里說音樂》2004年發表于《藝術評論》上,但在十來年后的今天,仍然有著重讀的意義。
關于音樂,大多數人的腦海里可能都有一個“標準答案”,聽到這個問題,許多人都會毫不遲疑的說,這還用問嗎?然后說出個一二三四來。誠然,關于音樂的認識,似乎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樣,我們有一個近乎統一的標準認識。但隨著時代的發展,這樣的認識開始不斷受到沖擊。一方面是后現代主義的出現,開始“以音樂的名義搞出了‘反音樂’”,似乎“什么都可以是音樂,看來音樂死了”,另一方面,是隨著音樂人類學的發展,人們認識到,在世界文化范圍內,人們對“音樂”的理解有著極大的差異,“各地民族傳統中稱為‘音樂’的,不一定是歐洲古典音樂概念所指的東西”。總的來說,“‘音樂’作為一個概念,已經無法涵蓋所有的相關現象。”
這些現象與發現,不禁激起了人們的反思,看來我們原先對于“音樂”的認識并不是那么的無懈可擊。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音樂”?尤其對于大量整天沉浸于“音樂”中的“音樂人”來說,這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連什么是“音樂”都弄不清楚,又如何做好“音樂”?作為“音樂界”如此重要的一個“核心命題”,必然引起各方的諸多爭論,這是每個“音樂人”不可回避的問題,而每個人又都有著自己獨特的思考。作者也一起以其自身的思考,帶領我們深入的探討這個重要命題。
作者首先借 “金獅子”故事指出,一個“金獅子”是“金子”、還是“獅子”或者是“金獅子”,與觀察者的角度有著重要關系。同樣的,物理學上的“波粒二象性”也指出,“確定一個事物之為何物,必須以觀察者和觀察手段為條件”,也即判斷一個事物到底是什么,受到主觀因素的深刻影響。在“自然”狀態中,“物”只是“物”,有其唯一的確定的“本質”。但在社會語境中,“物”本身并不是“物”,而是觀察者中的“物”,它的“本質”也并不完全是“本質”,而是人們的觀察、思考、理解。每一個“存在物”,由于和人們發生的關系不同,在社會語境中,便會呈現出不同的“形態”。音樂也同樣如此,由于不同的人與“音樂”發生不同的關系,導致對“音樂”的產生不同的認識。這些認識可能并不是音樂的真“本質”,但也并非完全空穴來風,有其存在的基礎與意義。
那么,一個事物到底是否有其確定的“本質”,也即“根本屬性”?作者進一步探討這個問題。他借“波粒二象性”指出:“在一些領域,人們難以認識到存在物的本質”,必須將其置于某種關系中,才能展開表述,即“無法直接對存在物發問,并以概念的方式表達出來:某某是什么。而必須說:在某種關系下,某某是什么。”那么,音樂是否是像“波粒二象性”這樣的特殊領域?
作者認為“音樂不是直接從大自然中生長的事物,而是通過人才產生的”,而人是多種多樣的,種族、族群、階層、時代、文化、性別、年齡、興趣、性情、目的、需要等等差異,塑造出千差萬別的人,于是“一千個讀者,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無法找出無數“音樂”的“公分母”,用一個“音樂”的概念,來統攝所有的“音樂”現象,“對音樂而言,即便從形態上能抽取出各現象中的共同因素x,也難以解釋所有的音樂現象。”
其實作者這里探討的是人類認識領域一個非常普遍的問題。隨著現代科學的自然發展,人們對于社會自然有了越來越高的掌控能力,人們越來越自信能夠弄清楚整個世界乃至整個宇宙,這反應了人類渴望全面掌握世界的理想,飛船已經能上天了,幾千年前就有的音樂還弄不清楚么?但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樣的“雄心壯志”,其實只是水中撈月一樣的幻想,并且還帶來了許多不利的影響。
“世界在理性、邏輯的描述中井然有序,知識的領域萬里晴空,一片烏云也沒有”,但這并不是現實的世界。現代科學試圖用邏輯去把握一切,邏輯誠然讓一切顯得更加清晰,更加井井有條,然而“邏輯不是萬能的”,現實是一片汪洋大海,邏輯之網只能捕撈到舍棄了很多細節之后的事實骨架,而非事實本身。我們渴望通過邏輯捕撈事實,正如希望通過骨架理解鮮活的生命,這樣的行動并非全無意義,但意義十分有限。于是作者向我們發出了這樣的警醒:“尋找音樂的本質,靠邏輯也只能得到一個‘音樂本質’的骨架,沒有什么現實意義。”
作者用阿基米德基點的比喻指出,要是太空中有一個支點,阿基米德就能撬動地球,可惜太空中沒有這樣的基點,同樣的,在音樂領域,唯有全能的上帝,才有可能穿過無線紛繁的現象,把握音樂的“本質”。我們不是上帝,顯然我們無法站在上帝全知全能的角度思考音樂。可既然音樂的本質是無法把握的,音樂的概念是無法界定的,對于什么是音樂我們不可能有一個完全確定的認識,那么我們該如何面對音樂?也即該站在哪里說音樂?
作者向我們介紹了西方人認識世界的三種哲學思維:
其一,古希臘前后,人們探究真理采取自我遺忘的方式,直接追問“世界是什么”;其二,巴洛克前后,人們將自己擺了進去,認識到“世界”只能是我們所知道的世界,追問方式變為“我所知道的世界是什么”;其三,20世紀以來,人們意識到語言對真理表述的重要性,于是發生“語言學轉向”,追問方式變成“我是怎樣表述我所知道的世界的”。
進而,作者講到語言邏輯學家克里普克《命名與必然性》一書中的一個重要觀點:“事物的名稱,特別是專有名詞,往往是人們對事物的命名結果,而不是概念。”也就是說,我們稱呼“狗”為“狗”,這只是我們對它的一個命名,我們用這個聲音,這個字,來指稱這個東西而已,并沒有必要在意“狗”到底是什么意思,這個叫“狗”的東西有什么樣的本質,甚至不必在意這個“狗”到底可以用來指稱多少東西,我們知道當前的這個東西是“狗”就行了。同樣的,對于音樂,人們不必費盡心思的去分析到底什么才是音樂,對于“什么是音樂?”這樣的問題,我們指著眼前“某種鳴響著的事物”,回答說“這就是音樂”便可以了。至此,作者完全放棄了對音樂概念的界定,但我們使用音樂這個詞時,指代我們所理解的音樂便可以,而不必認為它便是只世上所有的“音樂”。
放棄界定什么事“音樂”,是為了打破我們的意識框架對音樂發展的束縛,是為了給音樂一條更加寬廣自由的發展之路。作者進一步提出音樂“誰說了算”的問題,這是對文化霸權的反思。對音樂的認識,本來可以是多種多樣的,可是寫進音樂歷史的,只有某些“音樂”,能進入“音樂廳”的,只有某些“音樂”。這就存在著文化霸權的問題。誠然,很多人都在努力,希望能夠站在客觀認識的立場上來解決這個問題。從純客觀的角度出發,如數學里的問題,小于0或大于0的數,是完全客觀不會混淆在一起的,如果在音樂界也能找出這樣的標準,如大于X的就是音樂,小于X的就不是音樂,那么就不存在文化霸權,因為這一切是客觀的,不存在人為的因素。人們希望找到判斷音樂的“真理”,人們希望找到對于“音樂”認識的“普通話”,這也是這么多人熱衷于尋求“音樂”本質的原因。但現實是“無論是音樂還是理論基礎或邏輯起點,‘普通話’都不再是語言的一切,‘普通話’僅僅是語言的多元世界中的一元。”世界必然要走向多元化,對于音樂的理解也必然是多元化的。
經過這樣的一輪分析,其實作者直接從根本上否定了“什么是音樂”這樣的問題,作者認為對所謂音樂本質的探討,只能得出骨架似的結論,并不具有實際的意義,且還阻礙了我們對音樂的本體認識。音樂的本質是不可能被邏輯分析、概念分析所完全把握的,那么不如放棄這樣的思考,去直接面對眼前的事物,去感受它,去體驗它,去創造它,而不必非要給它冠以什么樣的概念。而我們用“音樂”這個指稱來指代它時,也完全不必給予其冠以什么樣的特殊內涵,我們知道當我們說“音樂”時,指的是那件東西就行了。
其實作者這里所談論的,是一個普遍的認識論問題。我們借助不同的概念來把握事物,我們希望將無限紛繁的世界,簡化為一些簡潔清晰的概念,我們希望用我們的理智,創造出認識的萬里晴空,我們不希望存在模糊,我們不希望存在不確定。然而這個世界本質就是無限的,不論我們盡多大的努力,我們只能把握其中的一小部分。“理智”的框架反而往往限制了我們的思維,影響了我們的感受,局限了我們的視野,膚淺了我們的思考。我們有時需要放下“音樂”來進入“音樂”,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去面對它,而不必糾結于自身設置的邏輯之網中。
作者這些觀點,是十分深刻的,不論對于我們對“音樂”的思考還是對世界的認識,都有著重要的意義。當然,我們要注意到,“概念”“本質”等邏輯思維的范疇,對于我們的思考同樣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是不能完全否定的。“音樂是什么”?我們無法給出一個完全明確的、百分百符合事實的答案,但是我們大約可以有一個大致準確的、比較接近事實的認識,我們可以提煉出一個比較客觀的“概念”,雖然這個概念無法涵蓋所有的現實,但是對于我們認識大部分的現實,還是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在日常思維中,我們既要能夠從無限紛繁的現實中,提煉中一些關鍵的,核心的東西,同時也要能夠將這些綱要性的認識還原到無限紛繁的現實中,那些經常為我們所忽略的細微之處,常常具有極為特殊的意義。
總的來說,作者認為“世界本來是連通的、流變的,理性對世界的切割和定格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因此“本質主義的確定性和不變性是反歷史的,不符合現實規律的”。如果極而言之,有些陷入與“不可知論”之嫌,可以說是屬于“片面的深刻”。作者這里主要是指出我們的一個誤區,即過分的強調理性分析,過分的重視所謂的本質,這是不利于認識發展的,尤其不利于藝術創作。唯有放開自己,擁抱全部,才能不斷提升藝術的境界。簡而言之,就是以更加開放包容,也更加自信從容的態度去面對音樂,去思考音樂,去把握音樂。關鍵不是尋求“音樂”的至高真理,而是那些真真切切的屬于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