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宗教的世俗化

宗教世俗化的傾向是十分明顯的，就宗教世俗化而言，我們應該從兩個方面來看待：一是由于理性主義的科學與哲學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增長了人的自信，讓人開始感覺到神的有限性。或者還可以這樣認為，人們發展科學和哲學是有意的，人們為宗教信仰的發展留有地盤同樣是有意的。如果人無法找到徹底地消解宗教的理由和方法，那么，不如讓其作為一種自然的存在好了。二是由于宗教所展現出來的寬容。神性在歷史上的某一階段對人性采取的是壓制的態度，上帝不允許他的子民任意發揮所被賦予的自由意志。而事實上，上帝亦不希望他的選民成為一種完全機械而毫無創造力的存在，如果這樣的話，他的神威也將無法獲得很好的繼承。我們或許可以反觀一下，就西方中世紀的基督教哲學而言，它不是完全臣服于理性主義的，恰恰相反，基督教哲學家通過哲學的思辨手段使上帝的權威深深地嵌入人的骨髓。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上帝會相信我們。鑒于此，宗教的世俗化傾向已經不可避免，那么，我們對于宗教的研究也就勢必要采取更為理智化的態度。

（一）人學還是神學

關于基督教起源的解讀一直存在兩種模式，一種是人本主義，一種是神本主義。人本主義認為，雖然基督教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基督教究其根源則是人的創造，在基督教信仰中，在人力所能及的領域上帝亦不便做更多的干預。如此一來，基督教信仰就變成了一種人的意志的分配：人力所及之處，上帝是無用的，必須退守一旁;人力不及之處，上帝可以作為一種精神慰藉存在。總之，人本主義否定一個至高的權威存在，這個權威是人有意加上去的。神本主義則不是如此認為，神本主義者認為基督教信仰必然源于上帝的神秘啟示，我們心中的上帝觀念是上帝賦予我們的，我們作為有限的存在是不可能去設想上帝這樣一個完美的存在的[ 這源于笛卡爾對上帝存在的證明。]。不僅我們接受上帝的神秘啟示，而且就連世界和人的存在也要以上帝作為依靠，正是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和我們。那么，我們就完全沒有理由去懷疑上帝的真實存在，相反，我們應該感謝上帝賦予我們的恩惠。

世界上各大教派雖同為宗教，但各個教派所呈現出來的情形卻是十分不同的，就基督教而言，它流行于一個信仰基督人數眾多的世界中，但與此同時，也是一個其他思想潮流激流涌蕩的世界，在這樣一個世界中，文化是多元的，思想是繁多而復雜的，環境是開放的，那么，對于基督教的認識就會出現千篇一律的現象。而就伊斯蘭教而言，它由于和政治關系緊密，很多時候，政治和伊斯蘭教信仰是相互扶持的，當伊斯蘭教信仰面對威脅時，政治就會為其保駕護航，政治的手段和宗教信仰的手段顯然是不同的，反之亦然，但結果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維護真主安拉的信仰，維護真主安拉所佑護下的社會。反觀一下東方的宗教，則是十分理性和包容的，中國傳統儒釋道三教不僅承擔著宗教的角色，同時也是哲學思想，在中國歷史上，儒釋道三教都曾根據社會發展的現實需要而積極做出調整，一方面實現了自身的發展，另一方面也服務了社會。即便到現代，儒釋道三教作為中國傳統的文化信仰，也表現出巨大的生命力和適應能力，隨著西學對中國文化的沖擊不斷加劇，中國傳統儒釋道三教為了謀求自身的生存和發展，紛紛實現自身的變革，現代新儒家欲借助西學的有益成分重新挺立中國儒家的道德本體;現代新道家則試圖挖掘中國傳統道教中的科學精神，以同現代思潮接軌;太虛大師“人間佛教”的提出使佛教的世俗化更為徹底，其為佛教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機遇。這是中國傳統宗教對現代化所做出的一種回應。其他各國的宗教亦是如此，雖然存在不自覺、不自愿的情況，但世界大勢浩浩蕩蕩，如果不能夠順應時代發展的潮流，那么，所面對的只能是寂滅的命運。

統而觀之，人學和神學的斗爭已經不再是形同水火的狀態，恰恰相反，這二者是能夠互相包容的。沒有神學，僅從人性中是很難開出超越性的追求來的，同樣的，如果沒有人學，那么，神性只能停留在天國而始終無法獲得張揚。因此，我們既要注重“道”的客觀性方面，也要注重“道”的主觀性方面。就目前的文化局面而言，不能簡單地將人學和神學的關系歸結為“不是人學壓倒神學，就是神學壓倒人學”那么簡單，那是一種“魚死網破”、“硬碰硬”的解決方式，而當前的文化氛圍卻是主張交流、對話與合作的，因此，人學和神學是能夠互相并存和共同發展的。值得注意的是，用人學來解構神學，或用神學來鉗制人學都是十分偏執的做法。啟蒙主義之前有神的存在，啟蒙主義之后也應該為神的存在留有空間。如果人本主義堅持將神性視為人性的創造，那么，我們對神性的否定最終必然是對人性的否定。宗教學的研究應該采取理智化的態度，但理智化并不代表要破除一切神秘主義的存在。繆勒所開創的宗教學科學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人性，因為他采取的科學方法正好是理性主義發展才能獲得的成果，但如果將科學的方法貫徹到底，只注重對宗教之一般的規律的追求，而忽視了宗教的個體性原則，那同樣是不科學的研究態度。

（二）宗教文化學的重構

關于宗教的研究的向何處去呢？為什么會發出這樣的疑問，那是因為在近代以前，對于宗教的研究是十分單一的，大致有兩種趨向：一種是宗教神學，就像中世紀的教父哲學家和經院哲學家那樣，他們雖然被稱之為哲學家，而事實上，他們的哲學主要是圍繞基督教展開的，因此，這一時期的哲學應該被準確地稱之為基督教哲學，這個傳統被西方近代哲學家所繼承，康德和黑格爾可以說是宗教哲學的先驅人物。與之相比神秘主義味道較濃的一派被稱之為宗教神學，他們是站在上帝的立場來說話的，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他們唯上帝是從，甚至都不需要做任何哲學的說明，而只要將一切訴諸于神學就行了，世界是上帝創造的，人亦是上帝創造的，世界和人都必須依靠上帝而存在。人是有原罪的，因此，人需要獲得救贖，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信仰上帝。宗教神學是以信仰作為思想基礎的，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是不具有討論的可能性的，因為唯上帝的意志是從，這樣豈不是等于沒有討論的必要嗎？也就是說，在近代以前關于宗教的研究是十分單一的，不論是宗教神學，還是宗教哲學，其終極的思想歸趣都在上帝那里。

但隨著近代自然科學的發展，文化的發展方向變得十分多樣了，理性的科學，理性的哲學，以及對宗教進行人本化的、理性化的研究等等。如此等等，所要實現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應該對一切人類文明成果進行研究。人類研究的視野不再局限于神學，而且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這過程中，一個十分顯著的文化取向就是世俗化。繆勒開創了宗教學這門學科，他主張以客觀的、科學的態度，通過比較學的方法去研究宗教之一般的規律，并試圖將宗教學變成一門科學。在宗教學發展的前期，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因為宗教比教學是對宗教之一般——現象的比較研究，這是符合一般科學的研究思路的。但作為宗教，它不只有一般性或普遍性的存在和發展規律，宗教還和人的內在心理有關，這樣一來，它就不只是追求一個普遍的規律了得，還應該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剖析宗教對人的影響。其次，宗教作為一種實體的存在，已經深深地融入到社會結構之中成為了社會生活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其對社會生活的影響也是十分深遠的，故而，僅僅將其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是不夠的，我們還應該看到宗教對整個社會的影響，那么，就必須訴諸于宗教的社會功能。還有，我們還應該從哲學的高度來把握它，這個高度所具有的超越性不能只是神學的或上帝的，還應該從人的內在意識中去尋找那個最深層次的根源，這就是現象學的還原方法，只有如此，我們才能真正認識到宗教的本質。或者，我們還應該運用詮釋學的方法來對宗教進行研究，詮釋學歸根到底是對行為文本的詮釋，任何一門宗教的創立必須和創立者和發展者有關，宗教不是科學，意在清清楚楚地表達一切，宗教存在很多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內容，這些內容只有通過具體的行為體驗和感受才能獲得。因此，我們對于宗教的研究不能只停留在理論和觀念之上，還應該將其融入進我們的生命去認真感受和體驗。諸如此類的內容都是由宗教學引起的，所以說，不論是宗教比教學，還是宗教人類學都無法代替宗教學的全部，對于宗教，我們應該建立一門更為系統的學科——宗教文化學。

（三）宗教的世俗化

宗教世俗化是一個現代宗教學研究十分注重的內容，何為宗教的世俗化？宗教的世俗化應該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1）世俗生活對宗教的影響不斷深化，宗教的神圣化不斷削弱，人們不再訴諸于宗教這樣一種單一的方式來解決人生問題;（2）宗教信徒的數量和比例逐漸下降，其他的一些精神形式亦獲得了人們的青睞;（3）宗教作為社會生活中的一種存在，面對現實社會不再采取排斥的態度，而是以一種積極的態度不斷融入社會生活之中。也就是說，世俗化是宗教與世俗社會共同作用的結果，在這二者之間，信眾是一個十分關鍵的因素，如果信徒對宗教還是采取絕對神學或信仰的態度，那么，宗教的神圣性顯然是沒有被削弱的，但如果信眾對宗教的態度表現的理智化了，他們并不是要拋棄宗教，而是能夠清楚地知道宗教自身所具有的某種缺陷，這種缺陷是在社會的其他地方能夠找到補救措施的，這樣一來，他們會將宗教和其他一些精神形式融合起來，以幫助世人更好地生活。所以說，宗教的世俗化并不意味著宗教的神圣性完全喪失了，也不意味著宗教在社會生活中毫無市場了，后者會因此認為宗教就此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這些論斷都是完全不合理的。宗教的世俗化意味著宗教和現實生活聯系得很緊密，但不能因此就去取消宗教存在的合理性。

宗教世俗化的傾向對于宗教學的研究具有十分重大的影響。首先，我們可以在對待宗教的問題上作出調整，之前宗教是作為一個神圣的東西存在著的，那么，我們對其進行研究就顯得很唐突。但宗教世俗化以后，我們可以將其視為一個正常的社會現象來加以研究，更具有現實的意義;其次，科學技術的發展之所以能夠取得成功，就是因為科學技術的發展帶來了很多研究方法上的革新，很多研究方法在近代以前是無法想象的，現在卻被廣泛運用于社會學科的研究中，如考古學的方法、調查的方法、實證的方法等等，這些方法都可以運用到宗教的研究中去，比如，考古學的方法就能夠對宗教人類學的發展助益很多;再次，宗教與現實社會更緊密，也就和現實生活更貼近，宗教關乎到人的終極問題，而現實生活則提倡我們能夠積極向上的生活，在這兩者之間，我們能否找到一種“中庸”的生活態度，既能于當下實現人生的價值，又能夠洞悉生死的真相，于“大年三十那天挺得住”[ 這是弘一大師的一種思想主張，在他看來，學習佛學就是要能夠洞悉生死的真相，而不至于在“大年三十”那天驚慌失措。他這里的“大年三十”是形象化的說法，指的是人將要去世的時候，一些人表現得忐忑不安，那就意味著他并沒有一個積極豁達的生命。這在弘一大師來看就是一個不值當的生命。]，只有這二者的實現方能成就理想的人生。所以說，宗教世俗化不僅帶來宗教學研究態度和研究方法上的轉變，還為宗教學賦予了更大、更深的人生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