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讀到過這樣一個故事:不少大屠殺的幸存者在二戰后過上了富足的生活,但是他們中的一些人養成了奇怪的“習慣”—即便市場上商品并不短缺,也要往自己家冰箱里塞滿食物。很多食物儲藏久了就會過期甚至變質,但他們寧可把食物扔掉,也絕不能容忍缺少任何一點吃的東西。對這些當事人而言,饑餓的記憶是如此刻骨銘心,他們再也不能、也不想挨餓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的生活狀態可以發生迅速的改變,但是心態卻有慣性,其改變是存在延遲的。
和祖輩或父輩相比,我這一代人幾乎從沒有經歷過饑餓。模糊的童年記憶中,僅有極少部分與食物稀缺有關:母親曾經偷偷摸摸地用糧票、煙票向菜市場里的農民換雞蛋。小學語文課本中充滿了對清貧的贊美;到了中學時,課本上的內容還沒來得及改變,但各式各樣的物資已經涌入了所有人的生活—我第一次意識到世界上竟然存在所謂的“名牌”,衣服、運動鞋、隨身聽……中國人在不到一代人的時間里基本擺脫了貧窮。人們對財富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從甘于貧窮到勇于致富。
但是貧窮的心態依然是有慣性的。偶爾在新聞里看到,有人在公路上哄搶散落的橘子、大米;有人為了幾毛錢的折扣不惜在超市門口排幾個小時的隊。雖然絕大多數人已經得以免于饑餓和貧困,但有些人依然保有貧窮時代塑造的思維習慣。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相信“為富不仁”。某富豪捐出幾百億做慈善,那么人們就會假定他的目的是避稅,而非真心為善。他們無法想象有人在積累了如此多的財富之后,居然會選擇主動放棄。占有、占有,只有牢牢地把錢攥在手心,才是真正的財富—這種心理不恰恰是一種“囤積癖”嗎?貧窮的心態妨礙了人們進一步追問:人獲得財富究竟是為了什么?
漢語中“貧”與“窮”兩個字的含義稍有差異:“貧”字從“貝”,本義指缺少財物,與“富”相對,意味著物質上的匱乏和不足。《莊子·讓王》中說:“無財謂之貧。”而“窮”字原本為形聲字。繁體的窮上邊是“穴”,下邊是“躬”,表示身在穴下,處境窘困,可以引申為不得志;簡化字轉變為會意,表示力在穴下,有勁使不出。所以,“窮”更多地意指人對自己處境的心理感受。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如今貧人不多,窮人還不少。脫貧之后還要脫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