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陵十二釵”正冊之一的秦可卿,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用筆較少而又意義非比尋常的人物。她的美麗, 她的智慧,她和賈珍的亂倫情事以及她的死亡都是復雜而又矛盾的。“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秦可卿作為一個女子,本是一個美的符號,是一個愛的符號,甚至是一個性的符號,但她又變成了衰落、意識形態崩潰的符號。其背后折射出我們中國文人常常把性和盛衰興亡,把性和歷史、政治相聯系起來的特點。
關鍵詞:秦可卿;《紅樓夢》;傳統文化;性;盛衰興亡
作者簡介:彭莉(1995-),女,漢族,四川巴中人,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4-0-02
一、來去匆匆的“兼美”女子
在十二釵中,秦可卿是最先夭亡的一個,到第十三回便去世了,而且在此之前,也只在第五、十、十一回中部分地寫到她,可以說是來去匆匆。秦可卿是營繕司郎中秦邦業的養女,“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乳名兼美,表字可卿,嫁給了賈蓉為妻,按輩分是寶玉的侄媳婦。她在《紅樓夢》中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這里有給寶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與我就是了。”獲得了賈母的稱贊,說她是“重孫媳婦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公公賈珍說她“比兒子還強十倍”,婆婆尤氏說:“再要娶這么個媳婦兒這么個模樣兒,這么個性格兒,只怕打著燈籠兒也沒有處找呢!”周瑞家的曾稱贊香菱好模樣與好性情皆像蓉大奶奶,雖是贊美香菱,更是盛贊秦可卿。在第十三回寫她的喪音傳出之后,整個賈府的反應是:“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愛老慈幼之恩,莫不悲號痛哭者。”
秦可卿除了第五回引寶玉到她房中安歇以及后來寫到她臥病榻上以外,她在書中真正做過的事情只有兩件。一是在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的時,以警幻仙子之妹的身份許配給了寶玉,“今既遇令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于世道,是以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于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另一件是臨死前在鳳姐夢中托付一件未了之事,為賈府謀后路, 秦氏道:“嬸娘,你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話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生悲’,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詩書舊族了?”在這里,秦可卿道出了“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詩禮簪纓之族雖然眼前還維持著一種豪華的局面,但是這種“鐘鳴鼎食”的日子也會有“虧”“溢”之時,若不及時補救,“樹倒猢猻散”是遲早的事。接著她又說:“趕今日富貴,將祖瑩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于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后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后日,終非長策。”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風姿絕代、溫柔平和而又極具遠見的“兼美”女子,拉開了后來大觀園中眾多女性悲劇命運的序幕。林黛玉《葬花吟》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刀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不僅是寫她個人身處賈府悲慘遭遇,更預示了《紅樓夢》中所有有情人的悲劇命運。在當時的社會,在程朱理學思想的統治下,“情”和 “美”似乎都變成了一種罪惡,我們看到大觀園的少女一個一個走向毀滅,最終“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
二、因美獲罪
《紅樓夢》中對秦可卿的判詞為:“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另外,《紅樓夢曲》之《好事終》云:“畫梁春盡落香塵, 擅風情, 秉月貌, 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 家事消亡首罪寧, 宿孽總因情”。擅,是獨攬、據有之意:秉,即執持、把持。秦可卿就是這樣一個太美太溫柔的女子,同時她又太懂得利用風姿,拿捏風情。于是“擅風情, 秉月貌”的秦可卿便成了寧國府的“造釁開端”,成了賈府之衰的罪魁禍首。
《紅樓夢》中蘊含了中國政治家最關心的話題——“興衰”,而書中將秦可卿的淫亂作為整個賈府衰落的開端,變成一個隱隱約約的禍根。秦可卿本來是一個美的符號,是一個愛的符號,甚至是一個性的符號,但她又變成了衰落的符號,變成了女禍的符號,變成了道德敗壞、意識形態崩潰的符號。秦可卿這一段,再一次將傳統的性道德糜爛崩潰和家運衰敗聯系起來。在中國歷史中,關于美的女子一直有兩種說法,一是“紅顏薄命”,二是“紅顏禍水”,且往往將這兩者聯系起來,“紅顏”既為“禍水”,其“薄命”似乎便罪有應得。
宗法制確立以來,“男子有才則成城,女人有貌則傾城”的觀念根深蒂固。杜牧曾言“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意即國家已亡,歌女卻不知愁苦,反而依舊在秦淮河唱歌。此詩千百年來為人所傳唱,但仔細一想,亡國跟唱歌有何關系,跟她一個小小歌女又有何關系?古往今來,朝代更替周而復始,但更朝卻從不更臣,像文天祥那樣的不屈好漢畢竟屈指可數,而隨朝代更替侍奉新主的臣子卻不計其數,七尺男兒尚且如此,又何以怪之一小小歌女?再看魚玄機的“吳越相謀計策多,浣紗神女已相和。一雙笑靨才回面,十萬精兵盡倒戈。”只因西施的一雙笑靨,吳王夫差的英名霸業便付諸流水。李商隱的詩則更進一步,“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歷史記載,是由于馮小憐胡鬧,使北齊亡了國。李商隱則明確指出北齊失敗實則是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女子所致。更出名的是白居易《長恨歌》中的“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唐玄宗,一代明君,卻也是因為寵幸楊貴妃荒廢朝政,進而引發安史之亂,李唐王朝自此由盛轉衰。
翻開史冊,褒姒一笑傾大周;妲己魅惑亡殷商;楊玉環“三千寵愛在一身”覆李唐;明軍守將吳三桂的沖冠一怒只為紅顏……“紅顏禍水”的觀念根深蒂固,如此看來,以“擅風情, 秉月貌”的秦可卿作為寧國府的“造釁開端”,作為是賈府之衰的罪魁禍首也不足為奇了。
《詩經·大雅》說“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歷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教匪誨,時華婦奪”,更有孔夫子“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江山、帝王、紅顏、愛情、興亡——這幾個幾千年來便糾纏不休的話題,無數女子因美獲罪。在中國文化中,美色誤國,總是將一個君王的昏庸,一個國家的覆滅與女性聯系起來,何其悲也!無論是褒姒還是妲己亦或是馮小憐,實際上不過是君王的一個玩物,她們不懂政治,也不懂軍事,無非是生得好看善于邀寵罷了,關鍵做主有決策權、能指揮軍隊的還是那些皇帝皇帝。如同魯迅先生所說,我們講究的是問責制,責任和權利是綁在一起的,沒有權利,又能負多少責任?同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項羽敗了,烏江自刎。他的身邊同樣有一個美人——虞姬,但縱觀歷史,卻未曾有人言楚霸王是因為寵幸虞姬才導致楚漢相爭失敗的。可見,“紅顏”并非“禍水”,縱然秦可卿“擅風情, 秉月貌”,將整個賈府的衰敗根本歸咎于她,仍是太過牽強了。
參考文獻:
[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
[2]詹丹、林瑾:《論秦可卿的存在方式極其哲學隱喻》,《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2年第5期第35卷。
[3]王蒙:《王蒙的紅樓夢·講說本》,湖南文藝出版社 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