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香草美人”意象出自屈原《離騷》,在姜夔詞中發展成了花草意象與美人意象,姜夔通過對這些意象的描寫,寄托了自己的家國、身世、戀情等情懷。他在其詠梅之作《疏影》、《暗香》中寄寓了豐富的感情,既有身世愛戀之感,又有盛衰興亡之嘆。
關鍵詞:香草美人;比興寄托;姜夔
作者簡介:唐亞華(1990.8-),女,山西省忻州市人,青島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全日制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4-0-02
“香草美人”這一意象從《詩經》發端,經《楚辭》定性后,便成為了一個特定的構式,形成了具有整體象征意義的意象群。姜夔筆下的花木是《離騷》之“香草”題材的反響和發展。姜夔詠嘆的花木包括梅、荷、柳、牡丹、芍藥、茉莉等,它們大部分象征高尚的人格。同時它們還擔負了詩人滿腹的、欲吐難吐的繾綣深情。
“比興”是《詩經》的重要藝術表現手法,繼《離騷》后,“騷體”這一文學體裁誕生,也隨之開創了香草美人、比興寄托的抒情傳統,樹立了一種新的抒情典范。“此后,詩人言國家大事往往不直言之,而出以“比興”之法,寄寓自己對特定社會政治事件的感慨與看法。姜夔詞中多用比興手法,他不從實處落筆,意象飄渺不定,如《暗香》、《疏影》,句句詠梅卻“此心元不為梅花”。如陳伯海所說,南宋詞人辛棄疾、姜夔、王沂孫等,將“言情抒懷和寄興深微的表現方法予以發揚光大,開拓了詞史上借‘美人香草’寄寓家國之痛的新境界”。
按夏承燾統計,“白石詠梅詞有18首,幾乎接近全詞的四分之一”。姜夔詞的比興寄托與他的審美情趣有關,他主張“語貴含蓄”,多用寄托遙深的比興手法。其中《暗香》《疏影》就是托物言志,借梅花比興寄托的典型代表。通過花草美人意象,寄托了詞人的人格之尊、身世之感、戀情之思、家國之痛。具體來說這兩首詞中寄托了以下四個方面的情感:
一、對人格高潔的自許
《暗香》《疏影》是詠梅之作,梅象征了高尚的人格,這承繼了《離騷》中以芳草比君子美德的傳統。以姜夔最喜詠梅而言,正是因為梅花傲雪斗寒的特性最適宜表現他以冷為美的審美感受和傲岸不屈的性格特征,他將自己的個性融透于其中。梅花以清癯見長,象征堅貞自守,最令詞人傾倒的氣質,是寒冬自開,不求識賞的孤清。其耿介幽獨、高標獨秀的風致,使得詞人帶著無限企慕。從梅花這一品性中,詞人看到了自己理想的人格模式。這兩首詞借用北宋林逋《山園小梅》詩中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句命名,可見其對林逋的贊賞與推崇。但并非純賦梅花,而是借梅抒情,詠梅抒懷。
姜夔愛梅也是一種自我人格的歸類,梅花彰顯了一種無可比擬又無可超越的梅花精神。它是隱逸情志的化身,孤傲人格的寫照。如繆鉞《論姜夔詞》說:“姜白石所以獨借梅與荷以發抒而不借旁的花,則是由于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其品最清;梅花凌冰雪而獨開,其格最勁,與自己的性情相合。”詞人以“無言自倚修竹”的“佳人”比喻梅花,使人聯想到超塵絕俗、孤芳自賞的品格。作者贊賞了梅花的孤獨、幽靜、美麗的氣質,這些也都依然可以看作是詞人自身氣節的象征,說出了清高者的寂寞。姜夔好詠梅,是因為梅花凌冰雪兒而獨開,其與自己的人品相似,性情最和,故常以自擬。
二、對身世飄零的感慨
姜夔的一生是動蕩的一生,他的父親在他十四歲去世,寄居湖北姐姐家十七八年。他三十二歲時隨蕭德藻到浙江浙,并把自己的侄女許配給他,過了十年。后來蕭德藻離開,姜夔到杭州投靠摯友張鑒、張巍又十年。張鑒死后,他孤苦無依,旅食各地,貧病而終。終其一生,志向遠大而無處施展,個性率真而又生活潦倒,一輩子寄人籬下。因而有濃重的江湖飄零之感,天涯羈旅之情。內心憂郁集結,觸景難免傷情,一旦受到情境感染,便情不自禁,感慨之情油然而生。
在《暗香》中,詞人用典提到喜愛梅花并寫過詠梅詩的何遜,實際上是自比。何遜是以司馬相如自喻,借詠梅來表現自己堅定的情操和高遠的志向,也寓有人生有限,應當及早建功立業的思想。姜夔把自己比作因為年老而感到對梅花已沒有熱情的何遜,說歲月流逝,人漸衰老,早已沒有賞梅詠梅的興致了。今昔對比,情懷迥異。《疏影》中“同宿”的“翠禽”,象征著相聚,而“客里相逢”,暗含漂泊和背井離鄉之意。強烈的孤獨感便與前面相聚的氣氛形成了對比,表現除了詞人失意、落寞的身世飄零之感。梅花寄托著姜夔一生的辛酸哀嘆,借梅思人、懷舊、寄情,抒發了身世之感與感情寄托。
三、對昔日戀情的追憶
白石最愛詠梅、柳,還因為梅花和柳樹與他年輕時在合肥的一段愛情經歷有關。據夏承燾考證,白石二三十歲時曾游合肥,與歌女姊妹二人相識,情好甚篤,其后數次來往合肥,屢見于詞作。白石“兩次離別合肥皆在梅花時候,一為初春,其一疑在冬間。故集中詠梅之詞亦如其詠柳,多與此情事有關”。睹梅懷人為姜夔詞中的常見主題,在白石的眼里,梅花就是情人的象征。
《暗香》的主題是詞人對合肥戀人的懷念,上片由舊時他常與這位佳人一起月下賞梅、凌寒采梅,說到而今年事日增、文采頓減、詩興已淡,但到石湖梅園,承受花香熏沐,不禁幽情涌動。下片先言玉人所在的江南水鄉,現在也許與此地一樣雪落大地,這是詞人由己及人,設想對方情景。然后詞人才會自然發出折梅寄情的想法,這里暗用陸凱《寄范曄》折梅贈友之事,本想采摘一枝梅花寄贈心上人,可嘆道路遙遠,大雪紛飛,無法寄達。折梅寄遠既不可能,唯有在席間把酒澆愁。“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就是說:永遠記得當年與伊人牽手到西湖賞梅,湖畔梅花盛開,千株萬朵,競芳斗艷,映照著碧波蕩漾的湖水。這美好的一幕閃現眼前,憶的是歡聚,表達的是苦情。“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梅花總會一片片地吹落,而梅花落盡后,又要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呢?隱寓人之易衰,與伊人聚合難期,情思綿綿不盡。
四、對國事衰微的憂慮
夏承燾認為:“《疏影》詞借詠梅寄托其興亡之悲。”上片借昭君典故點名徽欽遺恨,“此蓋傷心二帝蒙塵,諸后妃相從北轅,淪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下片則以梅花點額成妝、金屋藏嬌及笛中曲“梅花落”三個與皇室有關的深宮舊事之典作了具體解釋,其意以壽陽的香夢沉酣比擬宋廷之不振作,以梅花比阿嬌,以惜花之心比擬對國家的耿耿忠愛之心。既與上片“昭君”相接,切宗室后妃被擄事,又對當局發出應以此為鑒,早作護惜。末句扣住徽宗“忍聽羌管,吹徹梅花”詞意,以水流花謝喻北宋的敗亡,汴京的陷落,終于無可挽回。
對于《疏影》的理解,也有如劉逸生《宋詞小札》所論:“只因其中有‘昭君不慣胡沙遠’這一句話,從此‘是非蜂起’,索隱家紛紛為此詞索解,硬說其中有什么影射,有什么家國之恨。”他認為,“二帝蒙塵,后妃相隨北轅”這類“附會之談”“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仁者見仁,對《疏影》詞的不同理解姑且不論,但是姜夔詞作中用比興寄托手法,含蓄深沉地表達憂國哀時的思想感情卻是不容置疑的。姜夔生當靖康之難后國勢日非的年代,南宋小朝廷長期偏安江左,茍且偷安,不圖恢復。這種偏安半壁江山的現實,使當時稍有愛國之心的文人都抱有對國家衰危的關切和憂思。
從姜夔藝術素養與嚴謹的創作態度來看,他不可能隨便提到昭君、胡沙。縱觀歷史,昭君的使用語境大多是被迫遠嫁、思鄉念國的主題。《疏影》中的典故壽陽公主與昭君都是后妃,這自然讓人想到“傷心二帝蒙塵,諸后妃相從北轅,淪落胡地”,因為昭君是在北方單于強力壓境威迫漢朝的情況下,不得已而去遠嫁胡人的,姜夔用來指靖康之難諸后妃相從北轅,十分切合。
姜夔的一生,國事不可為,仕途不可近,戀人不可得,故而借詞抒發內心的憂郁。他以“比興”之藝術手法為詞,將社會、人生等各種情志熔鑄在一起,下筆為詞卻又不落痕跡。《暗香》《疏影》這兩首詞以梅花起興,借詠梅懷念詞人昔日戀人,把香草美人意象與自己的感受和個性融合其中,繼承了傳統詩歌托物比興手法,融入了身世之感、戀人之思和家國興亡之嘆,寄意遙深而含蓄朦朧。
參考文獻:
[1]夏承燾:《姜白石詞編年箋校》[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
[2]姜夔著,李強導讀《姜夔詞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