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外的神話人物管窺·嫫母

作者簡介：戴夢軍，女，漢族，江蘇南京人，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詩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01

妒佳冶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戰國·屈原《楚辭·九章·惜往日》

我愿燕趙姝，化為嫫母姿。一笑不值錢， 自然家國肥。

——唐·于濆《辛苦吟》

華夏人文初祖軒轅氏黃帝有四位妃子，《史記》有載：“黃帝居軒轅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為嫘祖。”晉皇甫謐《帝王本紀》以及唐司馬貞《史記索隱》補充：“黃帝立四妃”，“元妃西陵氏女；次妃方雷氏；次妃彤魚氏；次妃嫫母，班在三人之下。”

四妃之中，方雷氏和彤魚氏事跡流傳很少，嫘祖和嫫母卻非常出名，嫘祖因為教會先民養蠶繅絲的技術而名揚天下，而嫫母卻是因為相貌其丑無比而聲動后世。古代有西施、昭君、貂蟬、楊貴妃四大美女，也有嫫母、鐘無艷、孟光、阮氏女四大丑女，其中尤以嫫母為丑女之首。唐代楊倞注《荀子》曰：“嫫母，丑女，黃帝時人。”

嫫母有多丑呢？唐代《碉玉集》卷十四《丑人篇》云：“嫫母，黃帝時極丑女也。錘額顣頞（音‘促俄’），形簏（音‘路’）色黑。”意思是嫫母的額顱像秤錘，塌鼻緊蹙，體肥如箱，貌黑似漆。更有傳說嫫母因為貌丑而成為驅鬼之神，后世巫醫跳大神時所戴的面具就是嫫母的形象，形狀極為丑惡。長相如此不盡如人意的嫫母如何能流傳后世的呢？人類初祖軒轅黃帝又為何會將她納為妃子？

按照常理來說，以嫫母的長相，她嫁給一個平凡的男子或許就不會被人非議，可她所嫁之人是打敗戰神蚩尤，征服炎帝，統一整個天下的男人，是受萬民敬仰、可以隨意挑選美女的男人。為何黃帝會娶嫫母？

傳說中，黃帝娶嫫母是因為當時的民間有搶婚習俗，容貌出眾的女子自然搶者眾多，斗毆流血事件頻起。死亡傷殘的都是青壯年男子，這對需要勞動力的農耕社會來說是大害。于是黃帝對天下說重美貌不重德者，非真美也，重德輕色者，才是真賢。為了鼓勵百姓不要看重女子的外貌，黃帝迎娶了容貌丑陋的嫫母，為天下男子做表率。

嫫母雖然樣貌丑陋，但卻十分賢惠。嫘祖逝世后，是她掌管后宮，輔助黃帝，黃帝也十分敬重她，絲毫不因為她容貌丑陋而怠慢。與嫫母容貌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她的品德，嫫母的容貌之丑陋，品德之美麗似乎成為了一道十分特殊的風景。《淮南子·說山訓》說：“嫫母有所美。”漢朝王子淵在 《四子講德論》 載有：“嫫母倭傀，善譽者不能掩其丑。”這里嫫母的“有所美”正在于其德行之高。《路史·后紀》言曰：“四妃嫫母，貌惡德充”，《列女傳》說：“黃帝妃嫫母，于四妃之班居下，貌甚丑而最賢，心每自退。”當然其中最為出名的當屬屈原在《楚辭·九章·惜往日》中對嫫母的歌頌：“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

嫫母樣貌越丑，德行越高尚，二者之間的反差越大，似乎越能顯示出女子之德的重要性。德重于貌，這就要求古代女子以德為首，以貌次之。所以嫫母被用來教化古代女子以婦德來提高自己的修行。《淮南子·修務訓》拿美女西施與丑女嫫母比較道：“不待脂粉芳澤而性可悅者，西施；雖粉白黛黑弗能為美者，嫫母。”意思是西施美在面貌，而嫫母美在心靈，應該像嫫母學習，注重心靈德行的修習。唐代詩人于濆《辛苦吟》：“我愿燕趙姝，化為嫫母姿。一笑不值錢，自然家國肥。” 意思我希望燕地趙地的美女，都變成面目丑陋而德行賢惠的嫫母；那么，她們的笑，就不可能再那樣值錢，也就再不至于有一笑千金的揮霍現象了。這樣于國于家都有利，都會好起來。詩人以燕趙沒人與嫫母比較，愿貌美轉化為貌丑，無德轉化為有德，笑值千金轉化為笑不值錢。

貌丑與德高，一黑一白，一暗一明地刺激著人們的心理。一再抬高嫫母的地位，不過是用她來教化女子。

但嫫母貴為黃帝四妃之一，為何向來尊奉“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春秋公羊傳閔公元年》）的史家文人毫不避諱對嫫母的用詞，從“極丑”到“貌惡”，甚至是“倭傀”，可以說嫫母的樣貌被濃墨重彩地丑化，即使為了凸顯出她的德行之高，對于品德足稱賢者以及黃帝所敬重的妃子的女人來說，這些用詞顯然過重了。后世文人下筆如此之重，又是因為什么呢？

其實這所有的文字，看似是以貌丑來襯托嫫母的賢德，但歸根結底并不是為了贊譽嫫母，而是為了凸顯黃帝的賢明。葛洪《抱樸子辯問》中說：“人情莫不愛紅顏艷姿，輕體柔身，而黃帝逑篤丑之嫫母。”正因為世人都重“紅顏艷姿，輕體柔身”，所以與世人大相徑庭的黃帝才顯得十分獨具慧眼，嫫母丑得連惡鬼都能嚇退，卻嚇不退賢明的黃帝。人們在描繪嫫母的丑陋時，突出的是黃帝的重賢輕色，正因為嫫母越丑，黃帝越賢，所以諸如“極丑”、“惡”、“倭傀”這樣的貶義詞語才毫不避諱地用到了嫫母身上。

嫫母長相丑陋，按照古代的常理來說，她是很難出嫁的，就算嫁人也只能嫁給一個十分晦暗平凡的男子，就如別的容貌不好的女子一樣，一生過得磕磕碰碰，也可能平平淡淡，但隨著時間，當年華老去，美女丑女都滿臉皺紋，誰還記得她的丑陋？嫫母不是唯一貌丑的女子，但偏偏嫁給了世間最高貴、最英武的男子。在其他女子嫉妒她時，在她自己忐忑不安、謹小慎微時，她們誰都沒有預料，正因為嫁給了這個身份尊貴的男子，貌丑的嫫母被史書記錄下來，成為名動千古的丑女。人們談到她，會忘記她曾是關愛兒子的母親、疼寵孫子的奶奶，首先記得的就是她的丑，不吝惜用各種丑陋的詞語描繪她，即使贊美她的賢，也只是因為有了一個重賢輕色的男人，她的賢才被賞識，她的德行才有了被歌頌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