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魏之際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思想轉型時期,也是戰國之后又一個思想活躍的時代。漢魏時期的思想變動與轉型對身處其時的劉劭產生很大影響,劉劭的理論與思想迎合并反映現實社會的實際需要。劉劭所作的《人物志》是對漢末以來品評人物活動中所產生的問題和爭論,經驗和教訓的總結與提煉,是研究人物品評的理論文章。而《人物志》中的思想理論——才性論,體現了這一時期的時代思想和人物品評法方面的轉型。
關鍵詞:劉劭;人物志;才性論;人物品評之法;轉型
[中圖分類號]:K8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4--02
《人物志》為漢末魏初學者劉劭所作,據《三國志·魏書·劉劭傳》記載,邵字孔才,廣平邯鄲(今河北邯鄲)人。《人物志》共有三卷十二篇,是中國現存的第一部才性理論專著。《四庫全書總目》稱其“論辨人才,以外見之符,驗內藏之器,分別流品,研析疑似”。縱觀《人物志》全書,可知劉劭順應時代精神,在對人才的分析與思考基礎上,進行儒法道思想的兼容與調和。在這部書中他系統地闡述反映時代思潮的人才思想,把人才理論與實踐結合,力求從總體和全局上,研究人才的認識、發現與任用。《人物志》還繼承和發揮曹氏政權的政治統治思想,對曹操提出的才行問題進行深思和闡釋,為依附曹魏政權之人提供理論依據,同時也成為玄學體系中討論用人問題的重要理論著作。
一、《人物志》才性論的思想轉型
1.儒道兼綜與儒術新解
東漢末年時人對社會倫理的價值觀念、生命意識、政權態度都產生巨大變化——漢儒的成分正在衰退,老莊思想復燃。儒家傳統思想的地位動搖,與道家思想碰觸交融,這種儒道兼綜的局面是思想轉型的特點之一。魏明帝曹叡時期,社會政治思想中儒法道融合的歷史條件趨于成熟。曹叡本人心有抱負、勵志強國,思想上他強化儒家教化作用,國家立法上又推行淳樸之風、反對嚴刑峻法。但社會階層勢力此消彼長,隨著士族勢力日益強大,使君主專權受到壓力,社會上更有呼聲要求君主無為,所依據的是《老子》思想。
士人重新思考嘗試構建國家統治思想理論之時,儒學漸入困境,傳統儒家思想在士人心中已有道家思想融入,儒道合流的思想轉型在《人物志》中也就有所體現。劉劭以道家的“自然”與其相糅合,基于道家形而上思想上對于儒家學術概念重新闡釋。《人物志》對漢魏以來一直研討不休的才性之辨作了系統的理性總結,劉劭援道入儒的做法也反映儒道融合過渡時期的思想特征。正如唐長孺先生在《清談與清議》一文中提出:“玄學乃是東漢政治理論的繼承與批判。”結合魏晉玄學的發展軌跡來看,《人物志》同樣是受到時代社會歷史與政治思想影響的著作,是反映社會實際需要、服務于官方政治人才選舉的文章,其在論述人才學時兼容儒道思想,是儒學玄學化過渡環節的一種表現。
但劉劭對于儒家傳統思想仍然非常推崇,《人物志》的思想也是以儒為主。“中庸”作為儒家思想的重要內容,在許多篇章里都有所涉及。劉劭仍然恪守儒家傳統倫理,將“中庸”作為提高內在道德修養重要方式。內心修為之高者可謂“圣人”,能夠擁有“中庸”這樣非凡的品質,而不屬于偏材之類。劉劭定義“圣人”時,對于無名的闡釋是平淡、無味。這種無名來自于圣人本身所具有的各種才能德行,不偏其一才而能中和其質,則無法用某一名來名之。劉劭所言的中庸之德,“其質無名”,無所不適,使這種指導思想有了更廣的普遍適應性,比曾經的儒家思想更貼切當時社會政治的實際需要。而這些見解也與秦漢時期某些儒家規范和觀念相比已有些新穎,并與道家思想有了更深的融合。
2.本體論與名理學
先秦以來,中國的哲學思想中已經有了對“性與天道”的本體論討論,認為“天”是一個自然存在,也是一個“至善”的道德存在,具體表現有“天帝”或“道”等。而人的本源、人道、人性稟賦皆受于“天”,這二者的聯接中介則是“人性”。但關于“天地之性”是人的本體這一思想,儒家的“天道”側重于其道德根源性,是一種道德境界的形而上學。道家則在儒家思想的基礎上,提出“道本體論”。可見,道家之“道”是天地母、自本自根、生天生地,是事物道德、情狀、形貌上的參照,也包含人類認知、情感、道德意志的對象。此“道”是一個天、地、人、物和諧統一的審美境界本體。古人將人的本體問題作為個人安身立命的根據,與封建國家考察用人標準與方向密切相關,故而“性與天道”本體論問題為各家所重視。但隨著漢代社會政治的腐敗衰落而受到質疑與挑戰,尤其東漢后期,漢代正統儒學中的“性與天道”的哲學本體論解構,也使士人失去精神支柱,思想無所歸依,知識分子中一部分人急于重建宇宙本體和人格生命本體,而思想界也迫切需要一種新的哲學體系來重構天人關系。
《人物志》的哲學思想將“情性”作為構建人之德性與才干的根本,也是和諧統一的人格生命本體。劉劭提出“元一”是天地萬物之始與本體,“性”和“質”是其屬性。“中和”是凡人質量中最貴者,此“中和之質”即德性、性。劉劭更為關注將人的“精神”,并將其抽象為人物之本的“情性”,并將人之“情性”作為構成人本質的德性與才干,更將“情性”作為宇宙之源的“道”,和萬物之本的“元一”。同時,《人物志》重視人物考察的學問。循名責實以求正名而歸于無名,在政治上的思想映射則是,檢察形名的最高執行者是君道,應該出于無名而沒有限制性與區別性;有名就是器,是用,是有限制性的,在政治上表現為臣道。《材能》篇中尤為著重研討才與能的關系,提出“才不同量”而應才、能二者相輔相成,且“能出于才”并做到“量才授官”。名理學作為一種政治理論,目的在于使人才與職位配合,達到“官無廢職,位無非人”。這種追求名理,考察人物要求循名責實使人位相稱的做法,在后期也轉入道家。
歷史上有為道德為主的察舉征辟制度,有九品官人法,漢末魏初政治和道德人倫品鑒的標準則偏向于以人為本,關注天生才質與情性。將人物的外貌、儀容、聲色與神態、精神、才性、稟賦等聯系起來,不僅從道德品行察舉人格,更考慮到由人的外貿舉止細致深入到內在修養素質,足見新意。
二、《人物志》才性論的人物品評之法轉型
1.《人物志》人物品鑒思路
首先縱觀《人物志》全書,我們可以簡要概括書中對于人物品鑒的幾個思路。
第一點,識別人才的原則和標準。這是從品德與才干角度來考察人才的思維,劉劭對于才性兩種因素的態度是可分離也可結合。首先劉劭將人的精神、感情、筋腱、骨骼、氣息、臉色、儀表、容貌、語言九種外在的表現概括為“九征”,把仁、義、禮、智、信五種內在的品質概括為“五常”,指出二者即為人的表與里關系,并根據二者和諧程度劃分人才等級。“九征”與“五常”若能和諧并達到高度一致,這種中和的境界稱為中庸,具有這種境界的人才是最高品第之才。表里大體一致則為德行,較中庸次之。表里部分一致則為偏才,又次之。表里不和諧之人是為末流。劉劭還提出“人才不同,能各有異”的觀點,指出除了末流之外,其他種類的人才都屬于可用之才,統治者應使人才各盡其用,這也體現了劉劭才德并重不可偏廢的觀點。
第二點,如何發現人才,也是發掘人才的方法指導。劉劭提出的觀點是由表及里發現人才,通過對人的外部表現的觀察來了解人內在的品質,對此劉劭還總結了“八觀”的方法。當然,這種觀察并非僅憑借一言一行,而是需要全面長期的過程,與對于考察人才誤判的謹慎與避免。《人物志·七繆》一章中就提到了劉劭總結的七種對于人物考察容易產生的謬誤,反映的是作者出色的辯證思想,具有積極的實踐指導意義。
第三,如何使用人才。劉劭對于人才是抱有才德并重不可偏廢觀點的,他支持人才各得其用,共同為治理國家出力,同時避免人才在不合適的職位上浪費或誤用才干,而導致政有所失、國不得安。掌權者需要“量才用人”,需要慧眼識人,妥善安排人才,使社會秩序安定,人才的能力得到充分發揮,有效治理國家。
2.人物品鑒內容轉變:重視德行到才德兼備
人物品評早在先秦的主要標準是對才性的評析。才性一詞最早見于《荀子·修身》:“彼人之才性之相懸也,豈若跛鱉之與六驥足哉?”先秦時期儒道兩家都看重人的才能與稟賦,儒家對于人物的評選將德行至于根本,孔子有言:“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已。”孟子也有“性善”言論,荀子論“性惡”。可見此時的“才性”之“性”多指倫理道德之性,關于人之道德品質。道家則主張自然無為,清靜自正,“才性”之“性”重在保全人性中的自然天性,不受外界所累。
兩漢時期的才性之論逐漸往人物品評方向發展。王充的《論衡》將人性分為上中下三等,并根據當時社會重視文吏輕視儒生的思想背景,將“才”分為“儒生”與“文吏”,提出二者皆有才智然受時代思想影響而有所輕重的看法。同時,王充推崇以獨到的眼光與思想著述并“成一家之言”,這種推崇著述為文的思想對后世文論的發展影響很大。東漢末“相互題拂,品核公卿”的人物品鑒之風盛行,才能與德行都受到了關注。魏時人物品評中對于倫理道德品質的要求逐漸淡化,對人物的才能、氣質更為看重。如曹操三次下達求賢令,高舉“唯才是舉”大旗,主張選舉注重才能而輕視德行。
才性論的發展與人物品鑒思想和方法緊密相關,品鑒之流深入學者士人之心,這在中古文論中體現為“文品”理論的發展。對作家和相關作品的品評是“文品”理論兩個重要的方面,漢魏士人在文學創作和審美上的創作意識與審美態度從“言志”不斷走向“緣情”,將自身的思考與才性融入作品,以獨特的自身個性氣質與內容情感影響作品風貌,也以作品展現多元化的個體情性體現。可以說,作家的氣質情性為“性”,才能智慧為“才”,所創作的文學作品為“文”,三者構成“性——才——文”的關系鏈條,相互影響。人物品評重視探討人的才性問題,而“文品”也能理解為“人品”,這種品鑒的審美與思考態度自然也與文學批評有了自然而然緊密的聯系。
劉劭的才性觀與品鑒思想反映的是漢魏之際選拔人才、品鑒人物思想的轉型與從道德人倫品鑒向人格審美、才性之辯的人物品評方法的轉型特征。劉劭在《人物志》中關于才性論的思想順應了時代潮流,有對傳統儒家思想進行吸收和改造和援道入儒的傾向,并綜合名法等各家思想;又迎合實際政治需求反映曹魏統治者“唯才是舉”用人方略,成為一部反映官方意識形態的人才學著作,為依附曹魏政權之人與政府選拔人才提供了理論依據。《人物志》總結前人人物品評之得失,為時人提供了新的思考范式,為重視人才的思想提供了嚴密、系統的才性理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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