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4-0-01
自16年前的無意之作《姑獲鳥の夏》大獲成功之后,“鬼才”京極夏彥面世的推理作品已經超過20部(京極堂系列14部,巷說百物語系列5部,及其他),每部都是經典,每部都有新看點。當代中國大陸譯入的只有《姑獲鳥の夏》《魍魎の匣(上、下)》《狂骨の夢》及《鉄鼠の檻(上、下)》《絡新婦之理(上。下)》《巷說百物語》五部,但已然形成十分廣泛的(尤其是青少年)讀者群,受到高度贊賞。
在一片叫好聲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中國人在欣賞京極夏彥時肯定存在的文化心態差異、審美價值差異、文本解構方式差異所帶來的負面心理影響。這種也許只發生在中國人身上的負面影響對正處在成長期的青少年的潛在誤導用“毒害”兩個字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中國人的文化心態一貫是現世而崇實的,看重的是今生,相信自然存在才是真,相信所謂鬼魅只是一種“假的”、與自己無關的另類的存在。對那種描寫鬼魅現象的文藝,要么把它當成現實的隱喻(如《西游記》《聊齋志異》),要么只當茶余飯后的消遣(如《搜神記》《博異志》),并不真的去欣賞鬼魅本身(譬如白娘子是人形時大家覺得很可愛,而一旦現了原形就只覺得恐怖),更不會刻意去贊美生命的逝去。對中國人來說,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死亡代表生命的毀滅,是人生的終極悲劇。日本文化則不然。作為島國的日本,千百年來局促的生存空間和嚴酷的生存環境造就了日本民族極其強烈的生命危機意識,從而養成了視死如生的生命觀。無論武士道精神,還是櫻花情結,都是這種心態的表征。日本人視死如生的心態里邊并不包含消極因素,并不意味著對生命的厭棄,相反正反映了對生命更為熾烈的熱愛。正是在這種民族心態底下,京極夏彥的鬼魅故事才在日本具有深刻的閱讀基礎。也正因為如此,京極夏彥作品對鬼魅的如真似幻、細致入微的唯美刻畫,對死亡熱情洋溢的贊美,難免會讓中國某些缺少深刻理解力的讀者產生輕視生命、厭棄生命的意念,而對中國人來說,這是災難性的。
其次,中國人的審美價值理念,總是包含著鮮明的道德判斷,美的最高境界就是善。而日本的審美個性則不然,一方面千百年來不擇手段的生存競爭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把善與美聯系在一起(《源氏物語》所表現的物哀、幽玄審美追求與道德無關);另一方面,明治維新以來西方價值理念的深刻滲透,在顯性文化層面一舉顛覆了以儒家學說為核心的唐文化傳統,卻又并未徹底清除儒家文化的隱性根基,一面要追求個人價值實現,一面要溫柔敦厚;一面要釋放原欲,一面要固守禮教。新舊兩種文化心態的糾結,最終導致普遍的民眾心理扭曲,人性中那些陰暗變態的欲念(妒忌、自私、自大、貪婪、縱欲等等a)充分表現出來,并在道德失范的前提下,得到放任無度的審美欣賞。京極夏彥作品當中,幾乎沒有一個正常心態的人物,所有故事的主人公大都代表了某種人性的“惡”,而所用的藝術手段大都對這些形象進行了唯美的刻畫。與《聊齋志異》的人物形象美和個性美相映生輝的狀況絕然不同的是,京極夏彥的人物形象以妖異為美,個性以詭惑為美,形與質之間往往有著相當大的反差,這對中國讀者來說,的確具有十分巨大的心理震撼力。正因為如此,沉浸在京極的世界里邊不加辨析,在欣賞京極妖異美的同時,很難保證不會受到那些有問題的道德理念的誤導,在潛移默化中出現價值扭曲。
再有,就是文本解構方式的差異問題了。中國人普遍的閱讀追求是要讀出“意”,大都會在讀的過程中把自己“代入”作品,在有意無意之間去接受某種價值理念,這往往是一種無法克服的潛意識。而日本現當代受西方藝術影響,在創作和閱讀兩面,都更注重“趣”的表現和體驗,只追求閱讀的愉悅。從這個意義上說,京極夏彥的鬼魅世界原本并不以道德審判為旨歸,因而也就不存在有意識的道德誤導。他的形象塑造、個性刻劃、審美表達,無非就是玩玩而已,本來都沒有直接的社會教育意義。在文本解構方式上,中國讀者重“意”,京極夏彥重“趣”,讀與寫,牛頭不對馬嘴,可能正是前邊兩個問題之所以產生的根本原因。找到這個原因之后,中國青少年讀者閱讀京極夏彥需要注意的關鍵也就十分簡單了:調整自己的期待,保持單純的“獵趣”目的,以局外人的立場去欣賞作品中的一切,千萬不要把自己“代入”作品,有意識地拒絕他的審美價值觀,對作品中各種各樣的人物、情節,始終用旁觀側視的眼光去欣賞,或能減少一些負面影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