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出版、朱光潛所譯的《文藝對話集》選取了柏拉圖全部對話中最能代表其文藝思想的七篇,讀者可從中窺見柏拉圖文藝思想的大致輪廓和中心觀念。文章以此譯本為主要研究對象,試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柏拉圖的詩學觀念進行簡要闡釋;同時也立足此書,兼談朱光潛譯本的價值。
關鍵詞:柏拉圖;詩學觀;朱光潛;《文藝對話集》
作者簡介:戴佳文(1995-),女,江蘇蘇州人,南京師范大學強化培養(yǎng)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2013級本科在讀。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6--02
柏拉圖寫過近四十篇的對話,其中直接或間接關涉到文藝理論的很多。在這些對話中,柏拉圖本人并未出場,而是借助其師蘇格拉底的論辯闡發(fā)其觀念,這致使后人在確定觀念闡發(fā)者的確切身份時產生了困難——柏拉圖的思想在對話中究竟占多少比重。通讀全書,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與文藝理論相關的問題及所作之結論皆較為明確,因此,我們不妨暫且拋卻觀念闡發(fā)者的身份問題,先冠之以柏拉圖之名,以便闡釋其思想。
綜觀柏拉圖的全部作品,對詩歌的論述總是出現(xiàn)在一個更廣闊的語境,詩歌并沒有被視為獨立的哲學課題;單獨研究柏拉圖的“詩歌理論”乃至“詩學”,則容易把它與柏拉圖哲學本身割裂開來[1]。柏拉圖對話中直接論及詩歌的主要有《伊安篇》,《理想國》第二、三、十卷,《法律篇》第二、七卷。此外,還有零星幾處談論詩人的靈感問題,見于《斐德若》等篇。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出版、朱光潛譯《文藝對話集》所選的柏拉圖全部對話中最能代表其文藝思想的七篇,就包含了上述篇目,讀者可從中窺見柏拉圖文藝思想的大致輪廓和中心觀念。本文以此譯本為主要研究對象,試圖結合前人研究成果,對柏拉圖的詩學觀念進行簡要闡釋;同時也立足此書,兼談朱光潛譯本的價值。
一、詩之創(chuàng)生
對于詩歌的產生,柏拉圖在《文藝對話集》中論及靈感說及摹仿說兩種:客觀唯心主義基礎上的“摹仿說”體現(xiàn)文藝對現(xiàn)實世界的關系,非理性的神秘主義的“靈感說”則體現(xiàn)了文藝才能的來源[2]。
1.靈感說
柏拉圖在《伊安篇》中首次提出此說,認為詩人(藝術家)之所以能夠創(chuàng)作出詩歌(藝術作品),是由于神靈的憑附而使之處于迷狂狀態(tài)。他還借蘇格拉底之口,以廷尼科斯的《謝神歌》為例,站在神的立場上論證“優(yōu)美的詩歌本質上不是人的而是神的,不是人的制作而是神的詔語;詩人只是神的代言人,由神憑附著[3]。”詩人尚且如此,作為詩人的代言人,誦詩者當然也受神的二次憑附而陷入迷狂,柏拉圖進而在對話中提出“磁石效應”——即神力相當于磁石,在此影響下的人都是鐵環(huán),其中詩人(藝術家)是第一環(huán),誦詩人一類是起到承接作用的中間環(huán),聽眾則是最后一環(huán)——借此更加形象地論證其靈感說。
柏拉圖在對話中常將“靈感”、“迷狂”、“神靈憑附”、“回憶”與人的認識過程聯(lián)系起來:“凡是高明的詩人,無論是在史詩或抒情詩方面,都不是憑技藝來做成他們的優(yōu)美的詩歌,而是因為他們得到靈感,有神力憑附著。科里班特巫師們在舞蹈時,心理都受一種迷狂支配;抒情詩人們在做詩時也是如此。他們一旦受到音樂和韻節(jié)力量的支配,就感到酒神的狂歡[4]。”
考察“靈感(entheos)”一詞,不難發(fā)現(xiàn)其與“出神(ekstasis)”、“迷狂(mania)”的含義在希臘語中是相通的[5]。
朱光潛先生認為,靈感在《斐德若篇》中得到了二重闡發(fā)[6],即靈感是不朽的靈魂從前生帶來的回憶:靈魂暫借肉體而失去真純本色,肉體死后,修行頗深的靈魂便可升入真純世界觀盡善美,等到后世再度依附于人時,那人便可依稀回憶到靈魂在真純世界所見,并將之以文藝創(chuàng)作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這個說法是在柏拉圖“理式”概念之后提出的,因此我們還可從所謂真純世界中隱約感受到“理式”世界的存在。
不管是神靈憑附還是靈魂回憶,所謂靈感都是指非理性支配下的、較為神秘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詩歌創(chuàng)作的才能來源由此可見一斑。
2.摹仿說
摹仿說的理論基礎是理式概念。在《理想國》第十卷中,柏拉圖以床為例闡釋其理式[7],他將床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神制造的自然中本有的唯一的床,是“床之所以為床”的理式,也即床的真實體,其中,神可稱作是床的“自然創(chuàng)造者”;第二種是木匠制造的床,這里的制造可以理解為一般意義上的“制作”,木匠便是床的制造者;第三種是畫家筆下的床,是摹仿神和木匠制造的產品,因此畫家應當被稱為摹仿者。在此基礎上,柏拉圖進一步提出理式世界與客觀世界、藝術世界的差別。在他看來,后兩者皆是對于理式世界的摹仿,可感知的現(xiàn)實世界到了柏拉圖眼中變得感性和不真實。理式一定程度上可理解為真理,從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柏拉圖對于真理的認知體現(xiàn)出其客觀唯心主義的本質。
《理想國》中“一切詩人都是摹仿者”道出柏拉圖眼中的詩之本質,按照其理式概念,詩是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摹仿,作為“影子的影子”,與代表真理的理式世界隔了三層。朱光潛先生提出,站在哲學家的地位,柏拉圖要求的是真知識,而詩畫之類的藝術所給人的只是迷惑人的幻相,這從本質上決定了柏拉圖對于詩歌的控訴。
“摹仿”一詞源自古希臘語mimesis,自亞里士多德始成為了美學和文學理論的核心術語。一個文學作品被理解為對外在現(xiàn)實或者任何被描述為mimesis的方面的再現(xiàn)[8]。“摹仿”一詞往往會引起誤解,近現(xiàn)代讀者會將之理解為對于前人作品的毫無創(chuàng)造性的仿效,為了便于區(qū)分和理解,我們可以引入“反映(reflect)”一詞:現(xiàn)實世界是理式世界在現(xiàn)象界的反映,藝術世界是現(xiàn)實世界的主觀化反映。柏拉圖的摹仿說有其局限性,其中之一在于他否認了現(xiàn)實世界能夠被具體感知的事實,轉而陷入虛無縹緲的境地,這是不可取的。
二、詩之功用
前文提到的靈感說與摹仿說,與“效用說”——社會基礎上的文藝必須為政治服務——一同構成了柏拉圖的詩學和美學思想。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及的美的理式代表著哲學家所追求的“真”,一定程度上是抽象的,但卻并不是絕對的理想主義,他對于詩歌在現(xiàn)實世界中所起的實際作用頗為關注。一方面,柏拉圖以政治標準來衡量詩歌(文藝)的好壞,認為應當禁止詩人(藝術家)摹仿帶有哀憐癖、感傷癖等容易激動情感的內容,這些內容不利于城邦“保衛(wèi)者”或統(tǒng)治者的教育,主張將敗壞城邦風氣的詩歌驅逐出境;另一方面,他依舊站在統(tǒng)治者教育的立場,認為必須監(jiān)督、強迫他們在詩里“只描寫善的東西和美的東西的影象,否則就不準他們在我們的城里做詩”,“防止保衛(wèi)者們在丑惡事物的影像中培養(yǎng)起來[9]”。
以上思想皆反映出柏拉圖為貴族統(tǒng)治服務的政治理想:“柏拉圖本是貴族出身,他在這里談文學音樂教育,全是為統(tǒng)治階級著想。像在許多對話里一樣,他對一般平民存著鄙視的態(tài)度。這當然由于他的階級出身和當時的特殊的社會情形。不過他毫不猶疑地主張文學和藝術是政治的一部分,而且必須對社會有益,這個主張卻是很康健的[10]。”
這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朱光潛思想的時代局限性,“文藝為政治服務”的觀念可追溯到《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對于文藝與政治的關系的態(tài)度是相似的。柏拉圖的哲學一定程度上是為政治服務的,那么能否認為這是哲學家治學的不純粹之處呢?答案并非是肯定的,我們可參照中國傳統(tǒng)儒家所倡導的“入世”觀。“學而優(yōu)則仕”的儒士,到了西方蘇格拉底、柏拉圖時代不無演變成集思想家、政治家一體的哲人身份的可能。
三、余論
柏拉圖的詩學觀念有一定的創(chuàng)見性,例如他意識到抽象的邏輯思維與藝術創(chuàng)作思維在詩歌(文藝創(chuàng)作)中的不同作用:單憑理智無法創(chuàng)作詩歌(文藝作品);同時,也有其局限性,他對于詩歌罪狀的控訴遭到了其弟子亞里士多德的批判,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說明了詩的真實比歷史的真實更帶有普遍性,符合可然律和必然律,而且詩起于人類的愛好摹仿學習和愛好節(jié)奏與和諧的本能,對某些情緒可起凈化作用。因此,我們應當站在客觀的立場看待柏拉圖的學說。
與此同時,在研究其詩學觀念時,我們還應當采取博觀法,注重柏拉圖所論之詩與其文藝理論的關系,避免將詩歌孤立開來;同樣,在研究柏拉圖的詩學觀念時,我們也應當將其置于哲學史、文學史的發(fā)展過程中,將之與前人后輩,例如蘇格拉底與亞里士多德等人的學說進行比較,以發(fā)掘其中的特質。
在《文藝對話集》的中文譯本方面,朱光潛先生雖不通希臘文,但其對照多個可靠的英法文譯本,擇優(yōu)參考,較為準確地傳達了柏拉圖原著中的美學思想,書后附上的題解和譯后記也頗具學術研究價值;但因受所處時代及所接觸資源的限制,朱光潛先生的美學主張也不可避免地帶有局限性。因此,在閱讀經典作品譯本的時候,讀者須在適度參考譯文的基礎上翻閱原著、查考資料,不可囿于譯者的一家之言。
參考文獻:
[1]張巍. 詩歌與哲學的古老紛爭——柏拉圖“哲學”(philosophia)的思想史研究[J]. 歷史研究. 2008(01):P 141.
[2]黃薇薇. 柏拉圖詩學思想在中國近50年的接受研究[D]. 四川外語學院. 2007:P10.
[3]柏拉圖著,朱光潛譯. 伊安篇. 柏拉圖文藝對話集[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P9.
[4]同[3],P8.
[5]孫博,馮建慶. 柏拉圖的靈感說——指向理智的迷狂[J]. 長春師范學院學報. 2007(05):P66.
[6]柏拉圖著,朱光潛譯. 譯后記. 柏拉圖文藝對話集[M]. P355.
[7]柏拉圖著,朱光潛譯. 理想國. 柏拉圖文藝對話集[M]. P70-71.
[8]陶東風主編. 文學理論基本問題[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P92.
[9]同[7],P62.
[10]同[6],P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