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關于“寫真實”的大討論和當時的政治環境是分不開的。表現現實生活中光明的一面,歌頌英雄人物,進行宏大敘事和揭露生活中的陰暗面,表現生活的復雜性,批判落后的現象哪個才是“真實”?在這場論爭的背后,實際上隱含著當代文學中“啟蒙主義者”的精神面貌。
關鍵詞:當代文學;“真實”;啟蒙思想
作者簡介:薛婧(1989-),女,漢族,山西晉中人,在讀碩士, 研究方向: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6-0-02
洪子誠先生在《關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中國文學》中談到了“啟蒙思想者的悲哀”(其他四點分別為“當代文學的‘傳統’”、“文學規范的爭持”、“周揚觀點的后退”和“激進的文學思潮”),這和當時特殊的政治大環境是分不開的。關于何為“真實”,在一些作家看來,文學之所以能真實地反映生活,就是因為它表現了現實中的光明,歌頌了工農兵群眾中的英雄人物形象;而對于秦兆陽等人來說,“‘寫真實’,就是要表現生活的復雜性,‘大膽干預生活’,不回避現實生活中的陰暗面,揭露一切病態的、落后的現象?!盵1]其實,這場爭論,也就是五十年代文學規范的這些主要挑戰者的理論主張和實踐,蘊含的深層內容實際上就是文學上的“啟蒙主義者”的精神風貌。
當柳青的《創業史》被創作出來之后,學界便立刻展開了一場關于其表現人物形象真實性的大討論:小說有兩個主要人物——梁生寶和梁三老漢。到底是 “社會主義新人”梁生寶真實,還是他的父親梁三老漢的形象更真實?馮牧認為,《創業史》真實記錄了土改,梁生寶的形象塑造的最好;邵荃麟卻認為小說表現了中國幾千年來個體農民的負擔,因此梁三老漢的形象非常成功。嚴家炎也在《關于梁生寶形象》這篇文章中表達了他自己的觀點:最有價值的是梁三老漢。
文章中這樣寫道:“毋庸置疑,作家在塑造梁生寶形象時,曾經力圖運用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藝術方法,把人物寫得高大。只要對農村情況稍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在土改后互助組合作事業的初期,實際生活中梁生寶式的新人還只是萌芽,而像他這樣成熟的尤其少?!?[2]在作品中,梁生寶被塑造成了一個公而忘私、極有原則的農民共產黨員,他有靈敏的政治眼光和一定的理論水平,與“成長小說”不同,梁生寶一出現就顯得非常成熟。作者為了將主人公的高大形象表現得更加突出,運用革命浪漫主義的創作手法把梁生寶少年時代的故事講述的色彩斑斕,給梁生寶周圍布置了一個光環。這樣“煞費苦心”的描寫,就自然而然地為梁生寶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打下了基礎,這足以表明他后來在黨的教育下成長為英雄是有據可查、完全可信的。但是,經過作者精心的安排之后,梁生寶身上的“人性”就減少了。這里所說的“人性”并不是我們平常所講的那樣,而是作為“人”本身都會有的特性。于是,這個英雄仿佛離我們很遠,有點兒不那么“接地氣”。
相比之下,梁三老漢這一角色塑造的更加貼近“人”:他在互助組發展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苦惱、懷疑、搖擺甚至自發的反對,更像是當時大多數人面對“合作社”這個新事物該有的正常反應。其實,在現實生活中,有相當一部分的普通農民對農業合作化運動其實是存在抵觸情緒的。柳青在寫《創業史》之前下鄉工作的許多經歷就已經證明了那些農民以及農村的干部對農業合作化這一重大事件的真實反應?!暗捎诹嘁呀浽陬^腦中建立起與主流意識形態一體化的政治觀念和歷史觀念,在面對農民這種未經教化的真實心態時,他首先感到的是農民的政治覺悟有問題?!?[4]因而,在寫《創業史》的過程中,柳青對于農民的這種“自發性”進行了批判,就是因為“他始終認為,歷史的真實性存在于本質的真實而非現實的真實中。” [4]這樣,他在寫作過程中就會把主要精力放在思考主流意識形態所認可的歷史真實性,梁生寶這個英雄形象就這樣應運而生了。
回到上一段的開頭,梁三老漢就是這樣一位典型的“中間人物”,他雖然愚昧、自私,不過并不惹人討厭,反而還讓讀者覺得更加真實。在舊社會經歷的起起落落的“創業史”足以讓他在新社會到來時發自內心地擁護土改。對一個普通的農民來說,最大的夢想就是通過拼命的勞動,把新社會分給他的土地發展成自己的一份家業。因此,當需要變革社會生產方式的時候,他很難接受,幾千年的私有制觀念和小農的保守性決定了他的第一反應是質疑。但從生活方面來說,他又是個勤勞樸實、心地善良、自力更生的勞動者, 他雖然不支持兒子創辦互助組,有時候甚至心存疑慮,但心里還是替兒子捏著一把汗,偷偷關注著互助組的情況。在小說中,作者用精彩的語言描寫了這個老農的矛盾心理,并著重表現了這他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的艱難歷程:從反對互助組,到懷疑自己一直堅持的舊道路,再到承認兒子正在走的路是正確的,最終站到了農業合作化運動這一邊。其實,類似于梁三老漢這樣的藝術形象,并不是《創業史》里所特有的,但是能夠把一個老農民的思想轉變,和他內心經歷的痛苦艱巨的矛盾斗爭展現得如此惟妙惟肖,著實令人震撼。因此我們可以這么說,梁三老漢是當代文學眾多的人物中一個不可多得的藝術典型。
其實類似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在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中,多數評論家都贊揚創作者對小二黑和小芹的塑造是成功的,卻很少有人認為三仙姑表現的活靈活現。
在五十到七十年代的這三十年間,被許多作家一致認為的創作主題主要是“寫真實”和干預生活。這“一方面,是對于新社會肌體尚潛隱或已顯露的疾患和危機的揭發;另一方面,是‘覺醒’的、追求精神自由和個性發展的個人與‘大眾’及其代表力量之間的摩擦、對抗,以及‘個體’的孤立無援的處境,揭示‘啟蒙者’在現代社會中的悲劇命運?!盵1]
其實,早在延安時期,具有現代啟蒙人格的知識分子形象在丁玲的小說《在醫院中》就已經出現了。頂著“小資產階級”帽子的陸萍以被“改造”的形態出現在醫院,夢想著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治理醫院的陰暗面,結果,她卻被醫院中的人一致認定為患有“小資產階級狂熱病”。歷史發展到五十至七十年代,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中的主人公林震大體上“重現”了當時的陸萍。林震幻想著以知識青年的身份來教育和改造組織部里的麻木靈魂,結果被以劉世吾為首的組織部看做“小資產階級幼稚病”,因為劉世吾認為,林震還未當“工農兵學生”就妄想當“先生”,這是非?;闹嚨?。結果是,林震從“啟蒙者”變成了“被教育者”。陸萍和林震極其相似的悲劇命運,從本質上看,就是作者當時的啟蒙人格的藝術投射物。[3]
在《〈吶喊〉自序》中,魯迅先生企圖喚醒在“鐵屋子”中沉睡的人們,喚醒麻木不仁的國民,現在想想,也不失為一種啟蒙意識。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胡風提出了“主觀戰斗精神”的觀點,其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就是”精神奴役創傷”,它主要存在于廣大民眾的精神上。他們在黑暗的社會中飽受摧殘,身上雖然爆發出很強的戰斗能力,但在精神上的愚昧麻木和固有的奴性思想束縛了他們,使得他們甘愿茍活于世。因此,救身并不難,難的是“治療”甚至“治愈”民眾的這種精神狀態。洪子誠先生在文中寫到:“一個革命家,負有如馮雪峰講過的‘實際地媒介革命的新的思想和文化傳統于大眾’的責任,對大眾講出‘真理’的責任。” [1]但是,他們所珍視的以自由、獨立為立足點的“個人主義”在當時和“癌癥”一樣,被認為是應該批判的東西,而隨之而來的批判又給“個人主義”戴上了道德的枷鎖,將其與極端自私、追逐名利的“利己主義”混淆。
在五十到七十年代的中國文學中,那些接受“五四”啟蒙思想傳統的作家被剝奪了允許他們思考知識、運用知識的權利。“如羅曼·羅蘭那樣,探索‘個人主義’在無產階級的集體的沃土中重新獲得生命,是他們的永久、卻無法實現的渴求?!盵1]為了能更準確的認識和了解這個時代,為了能夠擁有更充實的心靈,啟蒙思想者們在對“個人主義”的批判中,遭受到了譴責和嘲笑。
參考文獻:
[1]洪子誠.關于五十到七十年代的中國文學[J].文學評論,1996.
[2]嚴家炎.關于梁生寶形象,文學評論[J].1963.
[3]李遇春.五十至七十年代文學中啟蒙話語的心理透視[J].文學評論,2007.
[4]林霆.被規訓的敘事[M].山西:北岳文藝出版社,2014第2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