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譯》撰作時間考述

摘 要：王夫之（1619-1692年）明清之際重要思想家、詩學家。《詩譯》為其重要著述之一。學界較一致認為《詩譯》撰作于船山60-70歲之間，而筆者通過對相關文獻進行爬梳，以及與船山晚年所作《夕堂永日緒論》比較研究，可推斷《詩譯》實撰寫于船山50歲左右。

關鍵詞：王夫之；《詩譯》；撰作時間

作者簡介：后作棟（1991-），男，甘肅人，中山大學哲學系美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詩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6-0-02

《詩譯》為王船山所作，《詩譯》無序無跋，無法得知其具體寫作年月。學界一般傾向于《詩譯》與《夕堂永日緒論》大概作于同一時期。《夕堂永日緒論·引》記載《夕堂永日緒論》撰作于船山72歲。可能是《詩譯》與《夕堂永日緒論·內編》均編入《姜齋詩話》，人們傾向于認為《詩譯》與《夕堂永日緒論》撰作于同一時期，實則不然。

《四庫全書》本《詩經稗疏》書前提要記載：“惟贅以《詩譯》數條，體近詩話，殆猶竟陵鍾煋批評國風之余習，未免自穢其書，今特刪削不錄，以正其失焉”。可知，《詩譯》起初附于《詩經稗疏》末尾，作為《詩經稗疏》之一部分。則《詩經稗疏》撰作時間與《詩譯》撰作時間密切相關。但《詩經稗疏》也無序無跋，寫作時間未告知讀者。不過目前來看，《詩經稗疏》之文獻資料要比《詩譯》豐富。今檢索相關文獻，考證《詩經稗疏》撰作時間，從而推斷《詩譯》撰作何時。船山授業門人羅瑄《刊刻王船山〈莊子解〉跋》云：“先生之書，《讀大全說》乃其早年所作，五經各有‘論議’及《稗疏》，皆中歲疊著，又有《思問錄》內外篇，自明所得，中多宏博深奧，人不易窺。”作為船山授業門人所記，上文所言，應當符合實情。“五經”《稗疏》，分別為《周易稗疏》、《書經稗疏》、《詩經稗疏》、《春秋稗疏》、《四書稗疏》等五種。《詩經稗疏》當是五經“稗疏”中的一種，《跋》文記載“五經各有‘論議’及《稗疏》，皆中歲疊著”可知，《詩經稗疏》當在船山“中歲”撰作，而且晚于早年所做的《讀大全說》（即《讀四書大全說》），那么《詩經稗疏》是在《讀四書大全說》撰作之后。其實“中歲”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目前所見諸經《稗疏》均沒有序跋，無法詳知具體撰作時間。不過，材料云《讀四書大全說》是早于《詩經稗疏》。孤證不立，還要結合其他文獻。

其一，船山著述有一特點，面對同一問題二次遇到時，不再重復申說，而是明確指出已在某著述中解決。《周易外傳》引用《周易稗疏》，《尚書引義》引用《書經稗疏》，《讀四書大全說》引用《四書稗疏》，《四書考異》分別引用《四書稗疏》、《詩經考異》與《詩經稗疏》，文中皆以“詳《稗疏》”、“詳《考異》”之類形式出現，便是明顯例證。后來張西堂先生在《王船山學譜》第三部分“著述考”中對船山著述這一特點繼續伸發，于《詩經稗疏》條下云：“《易》、《書》、《四書》“稗疏”之作在“傳”、“義”之前例之，則此亦當成于《廣傳》之前。”[1]張西堂由此斷定《詩經稗疏》早于《詩廣傳》，那么《詩經考異》與《詩經稗疏》的先后撰作關系為：

《考異》“綠竹猗猗”條下云：“說詳《稗疏》”。則已詳于《稗疏》者，《考異》不加詳也。是書晚于《稗疏》之證。[2]

張西堂得出《詩稗疏》成書早于《詩考異》和《詩廣傳》的結論，筆者贊同。船山《詩經》學著作，除《詩經稗疏》外，還有《詩廣傳》。《詩廣傳》乃是船山閱讀《詩經》時的一些雜感。在撰作時間上，當是《詩經稗疏》撰作不晚于《詩廣傳》。因為撰作完《詩經稗疏》后，解決了訓詁、考據的障礙，方可進行其他方面的伸發。《詩廣傳》撰作時間，王孝魚先生在《詩廣傳》卷首《點校說明》中有所論述。[3]他認為《詩廣傳》成書于1671—1672年間，即船山53歲至54歲之間。由此推之，《詩譯》撰作當在船山53歲之前。不過西堂先生未提到《詩經考異》與《詩廣傳》撰作時間孰先孰后。而且更重要的是本文著重探討的《詩譯》，西堂先生未提及。因為《詩譯》起初是《詩經稗疏》一部分，可認定《詩譯》撰作不早于《詩經考異》，且晚于《詩廣傳》。不過，仍顯模糊。要清晰《詩譯》撰作的時間，還須借助下面一條線索。

其二，《詩經稗疏》雖無序無跋，邵陽曾氏抄本卻署有船山別號“梼杌外史”。也許可提供我們一些線索。船山生前著述曾用過多個別號，可根據所署別號這面鏡子，來反映《詩經稗疏》之撰作時間，進而推測《詩譯》撰作時間。周調陽《王船山著述考略》一文如是介紹邵陽曾氏抄本《詩經稗疏》：

《詩經稗疏》未分卷，分裝四冊。每頁書心有“三元堂”字。第一、第三冊第一面二行均有“梼杌外史王夫之而農甫纂”，第二、第四冊無“梼杌外史”，僅作“王夫之而農甫纂”，這可能是抄者脫漏。鈐有“皇考號余曰騶芷”朱印。[4]

筆者比較好奇的是“梼杌外史”這一別名。除邵陽曾氏抄本《詩經稗疏》署名別號“梼杌外史”外，其他署名“梼杌外史”的寫本，《考略》一文統計還有《書經稗疏》、《詩經稗疏》、《春秋稗疏》、《春秋家說》、《春秋世論》、《永歷實錄》各書抄本。[5]既然上述六種著述都使用“梼杌外史”的別名，署名一致，則可視為同一時期著述，這正好可以和羅瑄所記“五經各有稗疏，皆中歲疊著”相印證。

具體分析這六種著作的撰述時間，《春秋家說序》記《春秋家說》完成于1668年船山50歲。《春秋世論序》記《春秋世論》亦完成于船山50歲。《春秋稗疏》當完成于《春秋家說》、《春秋世論》之前，即《春秋稗疏》撰作不晚于船山50歲。《書經稗疏》的撰作時間不晚于《尚書引義》，《尚書引義》成書于1663年，船山45歲。所以《書經稗疏》成書不晚于船山45歲。至于《永歷實錄》，羅正鈞《船山師友記》卷一《歐陽黃門霖》條注釋云：“《永歷實錄》應成于康熙癸卯、甲辰年間。”[6]即1663-1664年，船山45-46歲之間。劉春建先生在《王夫之學行系年》中判定船山四十六歲撰作《永歷實錄》[7]。筆者認同羅、劉先生的結論，《永歷實錄》撰作于船山46歲。

署別號“梼杌外史”的著述以成書先后為序依次為《書經稗疏》不晚于船山45歲、《永歷實錄》作于船山46歲。《春秋稗疏》寫作不晚于船山50歲、《春秋家說》、《春秋世論》作于船山50歲。可見都作于船山45-50歲之間，《詩經稗疏》也當寫作于船山50歲左右。綜上所述，《詩譯》的撰作時間為船山50歲左右，即《詩譯》1668年左右成書。

筆者的立論基礎是邵陽曾氏抄本附有《詩譯》，邵陽曾氏抄本《詩經稗疏》原本筆者未得見，由《船山全書·〈詩經稗疏〉編校后記》可知此抄本附有《詩譯》。《后記》云：“觀曾氏所藏舊抄本，其《稗疏》之后，即系接以《考異》之另行標題，嗣雙緊接以《葉韻辨》、《詩譯》之另行標題，似即為原來之格式。今四庫本與曾氏藏抄本同，惟已無《詩譯》部分。”[8]邵陽曾氏抄本附有《詩譯》明矣。

還有一點需要交代，是《詩譯》撰述之后是否重訂過。筆者認為《詩譯》沒有重訂過。首先，船山在《詩譯》中未援佛解詩，而晚年《夕堂永日緒論》和現存三種詩評選中卻頻繁出現“現量”、“賓主”，以及佛、釋等字眼。這顯然不是同一時期的風格。其次，《詩譯》中對于陶詩和韋詩的評價與《唐詩評選》和《明詩評選》中的評價不一致，《詩譯》中尊陶詩貶韋詩，而《唐詩評選》中又是尊韋詩貶陶詩。陶詩韋詩地位升降轉變，明顯是不同時期的風格。由此兩點來看，《詩譯》不太可能重訂過。而關于陶詩韋詩品評軒輊變化原因，容筆者后文詳論，茲不贅述。

《詩譯》撰作時間業已勘定，學界對《詩譯》撰作時間存在的誤判，也可做一泯除。以下將對比較流行的幾種說法進行修正。吳宏一先生《清代詩話考述》云：“《詩譯》原附《詩經稗疏》后，編中未有注明撰定寫作時間，學者推斷為王夫之六十一歲到七十歲之間的著述。”[9]《考述》判定《詩譯》撰作時間為船山暮年時期，實則《詩譯》的撰作不可能這么晚。更有蕭馳先生直接認定《詩譯》為船山72歲所作：“然這一對比喻在寫作《詩譯》五年以前，即已出現在其論宋五子之一橫渠之學的著作《張子正蒙注》中”[10]。《張子正蒙注》是書重訂于船山67歲，加之5年，正好是船山72歲。直接認定《詩譯》撰作于船山72歲，過于武斷。持船山70歲后撰作的不止蕭馳一人，陶水平《船山詩學研究》中也有類似看法：“撰寫《姜齋詩話》的船山是七十多歲的老人。”[11]另外還有如蔣寅先生認為船山于“康熙十年（1671）前后完成《詩廣傳》，內容側重于文化批評。后又撰《詩譯》一卷，著力研究《詩經》的文學表現。”[12]以上幾位學者都把《詩譯》撰作定位于船山六、七十歲，且均未給出文獻學上的根據，可見對文獻學方法的忽視。撰作時間判斷有誤，可能會對船山詩學產生誤解，在此基礎之上的觀點就有待修正。由《詩譯》撰作于船山50歲左右來看，船山詩學著述應該分為兩個時期，《詩譯》是早期著作，《夕堂永日緒論》和三部詩評選為晚期著作。分時期對待船山著述，方能接近船山詩學原貌，理清船山詩學思想轉變的軌跡。

注釋：

[1]張西堂：《明王船山先生夫之學譜》，王云五主編：《新編中國名人年譜集成》第五輯，臺灣：商務印書館，1978年，第179頁。

[2]張西堂：《明王船山先生夫之學譜》前揭，第180頁。

[3]王孝魚：《詩廣傳點校說明》。見《詩廣傳》，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1-2頁。

[4]據周調陽先生記載，1951年湖南進行土地改革時，湖南省文物委員會在邵陽縣東鄉太平曾家收得船山遺著抄本十一種，此處所引《詩經稗疏》、《詩廣傳》，即曾氏藏書之兩種，見周調陽：《王船山著述考略》，《王船山學術討論集》，前揭，第529-530頁。

[5]周調陽：《王船山著述考略》，《王船山學術討論集》，前揭，第503頁。

[6]（清）羅正鈞：《船山詩友記》，長沙：岳麓書社，1982年，第20頁。

[7]劉春建：《王夫之行學系年》，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45頁。

[8]《船山全書》第三冊，長沙：岳麓書社，1992年，第293頁。

[9]吳宏一主編：《清代詩話考述》（上冊），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6年，第121頁。

[10]蕭馳：《宋明儒的內圣境界與船山詩學理想》，見氏著《抒情傳統與中國思想——王夫之詩學發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241頁。

[11]陶水平：《船山詩學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32頁。

[12]蔣寅：《王夫之詩論的批判性、獨創性與詩歌批評的缺陷》，《中國文化研究》 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