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丑”作為審美范疇之一,其具有獨特的美學價值,因而成為很多當代作家文學作品中的重要表現形式。在當代作家文學作品語境之下,審丑美學變得越來越重要,成功地跨越“審美”到“審丑”的鴻溝,成為當代文學史上一次飛躍的里程碑。本文重點從中國當代作家文學作品出發,探討了作為美學范疇之一的“丑”之內涵與本質,揭示了文學作品中的審丑觀與獨特的審丑美學價值。
關鍵詞:中國;當代作家;文學作品;審丑美學
作者簡介:袁海生(1964.4-),男,漢族,江蘇啟東人,南通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人文系高級講師,學士,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26-0-03
“丑”是人們對于現實物象、藝術形象等的一種感受,“審丑”一詞是人們作為主體,對丑的物象、藝術形象作為客體加以審視的一種特殊審美動機與行為。同“審美”相似,審丑是主體創造性思維活動的結果,只是將審美的對象置于不和諧、不美的物象與藝術形象上。
一、“丑”之內涵與本質
何為“丑”?對于傳統美學而言,“美”的地位不可撼動,“丑”無資格登上神圣的美學殿堂。但是,對于傳統美學而言,其并沒有因此而拒絕審丑,而是將其視為一切“美”的事物與藝術形式的烘托進行討論。直到波德萊爾成功提出了“美之死”后,“丑”才正式登上了美學之殿。
剖析“丑”之本質,不難看出,它與美是一組相互對立的范疇,是一種對事物否定性的審美。“丑”能夠激發令人厭惡、痛苦、恐懼等不良情感,屬于一種獨特的否定審美體驗。它所呈現的是一種負面的人生觀與價值,如果說“美”追求的是人性的本質力量,則丑就是一種歪曲人性本質的不和諧力量。雖然,“丑”難以為人帶來美感,但在文學藝術大師的處理下,“丑”往往成為文學作品中難以或缺的一部分。和美不同,丑所呈現的反自由、不和諧、不規律是其本質特點。就其表現形式來看,分為形式丑、內容丑兩方面,形式丑是諸如人與萬物的丑態,內容丑是如黑暗社會、人性的丑惡等,“丑”的存在成為否定意義的傳輸渠道。
二、當代文學作品的審丑觀
在我國當代作家文學作品中,不少散發著十分強烈的反叛意識,并在形式方面打破了傳統的和諧統一美,代以零散與破碎化,內容方面滲透了各種關于死亡、殘酷、血腥、恐怖等令人不安、不適應的元素,并從歷史視角下對人間百態進行了審視,打造了內容丑、形式丑的無與倫比的書寫,對于此類作品,應從人性丑、形式丑、語言丑三方面加以審視。
(一)人性丑
人性是當代作家文學作品的重點表現對象,脫離了人性的呈現,文學作品將喪失生命。自20世紀以來,先有大文豪魯迅所發表的《狂人日記》,在狂人視角下就那個“吃人的封建禮教”進行了深刻、無情的批判,后有以“人的文學”為視角下,各路作家紛紛將目光投入人性的描寫,并開啟了當代文學的一個新紀元。文學始終離不開人學,它矢志不渝地描繪、探索、揭示人性,在此過程中,丑惡成為一個難以忽視的存在,由此可見,對作品人性丑的審視必不可缺。在中國當代文學作品中,各種人性之中的病態、殘暴成為焦點,暴露了人性中的各種陰暗,也流露了很多人們從未認清的人性本質。
很多作家對人性丑的描述,是為了透過“丑人”,體現人性與人文關懷。例如馬原的《虛構》中,瑪曲村不僅是一個“麻風村”,更是一個地域,村民身體潰爛,丑陋不堪,心靈也日趨恐怖,人與人之間淡漠、異化。其中有一段描述了藏族女麻風病村民:“我不知是否在發抖,那女人的面孔讓人悚然。鼻子已爛完了,整個臉像是燒傷之后落了疤,皮膚緊繃繃的,異常發亮。她失去了原本應有的亮麗容顏,終日如怪物一般,被人看作是滑稽的小丑。”“她說話時,我竟無意識地看著她的鼻孔,甚至忘了恐怖,只是覺得這兩個小洞滑稽異常,滑稽到讓人感到荒唐?!蔽膶W作品往往利用丑的意象,對人類之處境加以揭示,將人性的丑惡撕裂開來赤裸裸地呈現在讀者面前。麻風病使人容顏丑陋,但他人由于此對病人所發出的無情嘲笑與冷漠,則流露了內心之丑、人性之丑。
(二)形式丑
在寫作形式方面,當代文學作品開始追求平民化的寫作,有些小說甚至倡導通過非理性、模糊的寫作方式,對故事信手拈來,不預設情境,隨意穿插百態人物,隨性創作。因此,很多作品缺乏了形式方面的統一與整體性,時空全憑作家想象與組織,因而有了馬原的“敘事圈套”,格非的碎片式記憶。這種一反傳統的寫作方式,形成了同傳統審美的對峙,由于去中心化、無序化,很多讀者難以接受和理解,這種引發大家不適的作品被歸之為“丑”。例如,在格非所作《青黃》之中,對于“青黃”這一詞語的解釋多大六種,但關于該詞的確切含義,卻難以確認,但“我”卻極想知道,于是到麥村親自考察,在考察過程中鋪設了兩條線索,一條是現在“我”第二次去到麥村;另一條是九年前“我”只身到麥村。作品中一張姓外鄉人因何神秘死去?死的人是否是李貴?這些都不得而知。小青兒子門口所發現的老漢是否是那個外鄉人?想強奸小青的黑衣人為何?也未為可知。雖然小說故事性強,但通篇情節不完整,因果聯系不強,只是由“我”閱讀《中國娟妓史》的感想、深入麥村的所見所聞串連起來。寫作形式任由作家掌控,完全脫離了傳統敘述模式。
(三)語言丑
當代文學中,很多作品在語言方面也突破了傳統文學的清晰表達之原則,開始采用晦澀的詞句為讀者營造一種艱辛的閱讀氛圍,很多甚至采用近乎骯臟的詞語,將文學美感度將至低谷。在語言組織中,不再像傳統文學那般拘泥于崇高、美感的表達方式,而是開始采用游戲式方式進行語言堆砌,打造一種結構天馬行空、語言東拼西湊的無序感。很多之前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表述,使很多讀者看上去就像是污言穢語的描寫,使人感嘆無限,他們對語言文字的把玩就像一場游戲,讓人難以抗拒。例如,在余華的《活著》中,貫穿于主人公福貴一生的都是各種死亡。先是父親的摔死、母親的病故,然后是兒子、女兒、妻子、女婿、外孫的相繼死去,最后留下福貴孤獨地留存于世。死亡對于《活著》這部作品而言,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存在”狀態,死與生成為一組虛無與存在之間的悖論。在余華的《河邊的錯誤》中,以一起起殺人案開始,但他無意于敘述生動而曲折的偵探故事——通篇線索貫穿始終,而是像分鏡頭一樣,由一段段場景片斷拼接而成,目擊者多次巧合地出現在案發第一現場,但也難以說出一個所以然來,作品不理性、不規律,一切都充斥著偶然、神秘因素,更多的是反文明的暴力與死亡,雖然是偵探小說,但文字表達卻有著游戲化的嘲弄感。
三、審丑藝術的美學價值
審丑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審美范疇,開始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呈現在讀者面前,這些獨特的表述方式有其特殊的美學價值:
(一)還原了生活的本真
當代文學作品很多反映了真實的社會生活,它源自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淋漓盡致地還原了一個真實的社會生活,這里并不都是美好的,甚至到處充斥著丑陋與丑惡,但自身偏見、倫理束縛使得很多人總是偏重于追求美,甚至人為地美化生活,將其扭曲為美,但若過分強調美,會容易失掉對生活的本真。很多當代作家正是認識到這一問題,開始在作品中呈現“丑”,從人性、形式、語言方面,還原給大家一個真實的生活與現實,時刻警醒著我們,了解生活、生命的種種“丑”。有生活環境的丑、人類行為的丑、人際關系的丑、人類心理的丑,“審丑”成為正確看待生活中各種丑陋的關鍵,使我們從文學中窺探到生活與現實的不完美,將人們從現實麻木狀態之中脫離出來,感知到生活、生命的否定性,促使人們對于生存的質疑與抗爭,從而更好地認識現實與自身,不斷實現自我超越,努力調試主客關系,實現和諧發展。例如,余華在《現實一種》中,細致地描述了山崗、山峰兩兄弟之間的互毆,山崗兒子對山峰兒子的死虐,帶給讀者多場死亡的洗禮。在《世事如煙》、《河邊的錯誤》中也如此,各種夸大的暴力、血腥與殘酷,凸顯了人性的丑惡,但與現實生活相比似乎是一種夸張的失真。再如,殘雪在《黃泥街》中,對極度惡心與骯臟的環境進行了刻畫,人類作為一個趨利避害的高級動物,縱使現實環境再惡劣,也遠沒有到一見到就讓人惡心的地步,而殘雪在小說中極端化的審美表達也是對現實生存環境的夸大,現實中雖無十全十美,但也無全惡全丑,這些文學作品為我們描述了種種畸形的現實與人類丑惡的行為,使我們通過閱讀更全面、深刻地了解世界,認識自我。
(二)健全主體人格
當代文學作品的審丑價值,還在于促進了主體人格的養成。若作家只是關注美好事物,對現實生活視而不見,那么很難培養健全的精神與人格。若接受者只接受美,那他的人格也難以健全,這兩種是近乎“掩耳盜鈴”式的自欺欺人。因此,“審丑”的呈現促進了主體人格的培養與健全。審丑文學打破了傳統文學范式,采用反叛式的創作模式,向讀者呈現了世間百態與真實的丑陋?!俺蟆笔亲骷以趧撟髦兴扇〉囊庀?,是探尋顯示生活真實的途徑。丑惡向污穢一樣隱藏在生活的各個角落,人性的丑惡也是如此,隱藏在人的內心深處,只有勇于突破,才能勇敢靠近與接近它、表現它、批判它。正如余華在《虛偽的作品》中所提的那樣:“現實世界初卷看似整齊,好像是那個年道、那個乍道,還有紅綠燈。實則一片泥亂。在我的世界中,混亂并不存在,很早之前發生的事和昨天發生的事一樣同時存在。我覺得他們整齊異常,真實而可信,……因此,我寧愿相信自己,我覺得我的創作都是為了更接近真實的世界。”
審美會帶給人們溫暖、希望,但一味的審美會導致讀者心理承受能力降低,心靈脆弱與不成熟。審丑文學帶給讀者有別于以往的體驗與效果,它錘煉了讀者的心靈,增強了其心理承受能力。正如余華在《活著》中所塑造的主人公福貴的形象,隨著福貴一次又一次的經歷親人離世的苦難,讀者似乎也從作品中娓娓道來的敘述中跟隨著福貴共同體味苦難與痛苦,余華選擇利用審丑的方式,引領著我們體味生活中的痛苦與不幸,使我們更堅強、更勇敢。
(三)藝術價值
從文本視角來看,審丑文學作品的傾向突破了傳統文本對于美好的大肆宣揚,而是更多地選取現實中所存在的丑陋意象,并在很大程度上解構了傳統文本,明確了價值體系,豐富了作品的反映客體,將審丑作為審美的一環。例如,殘雪將丑陋的心理、余華將暴力與死亡場面創作于文本之中,解構了傳統文本所宣揚的價值觀,豐富了審美對象,促進了當代文學的豐富與發展。殘雪的作品中傾向于采用骯臟、丑惡的意象,如死老鼠、蜻艇等,凸顯人和人之間的敵視與迫害,拓展了文藝作品的表現范圍,使文本不再拘泥于高、大、全等傳統形象,使作品更貼近現實。再如,韓少功在《爸爸爸》中,以丑陋、弱智的丙崽作為故事的主人公,從外貌而言,已經成功顛覆了傳統文學作品中對于俊男美女的青睞。余華在《現實一種》、《世事如煙》、《河邊的錯誤》等作品中,極力地渲染了暴力與最為丑惡的人性,在《活著》、《許三觀賣血記》中,深刻揭示了苦難者艱辛的生存狀態,描摹了一種近乎殘忍的現實社會。
審丑文學作品打破了傳統審美觀,以其獨特的方式呈現在讀者面前一個真實而全新的文學世界。例如,莫言的文學作品中將傳統文學作品中奉之以神圣的愛情,描繪為污穢之物,乍一看使人大跌眼鏡。但正是由于這種特立獨行,帶給讀者深刻的印象,使習慣于沉浸在美好事物的讀者,在面對不堪、丑惡與骯臟時,惡心之余難免保留著幾分好奇,究竟何種原因導致莫言將這些傳統意義上看似美好的事物寫得如此不堪?在這種思想的驅使下,審丑陌生化的效果見效了。循著他所鋪設的線索繼續深入逐步發現,莫言正是通過丑陋的現象與事物,深刻地挖掘人們內心最為隱秘的丑陋,使讀者有如觀測到人間真面目之感,原本作品所帶來的阻拒性轉變成了好奇感,并深刻傳達了文本意思,可謂一舉多得。
四、結束語
正如羅森克蘭茲所提到的那樣:“先要從丑自身對其進行論述,轉變傳統從丑對美的論述慣性?!彼J為:“若藝術不想只是片面呈現理念,就無法拋開丑,要想全面描寫理念,就不能忽視丑的描繪”。由此可進,“丑”作為一種負面價值,其存在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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