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一個世界短篇小說巨匠,處在俄國沙皇專制統治的陰影下,卻沒有成為那個時代的“多余人”。在他的筆下生活著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身份地位不同,經歷和自我情感不同,卻被那個時代的關系網涂上了共同的情感色彩——“憂郁的人”。
一、人的奴性·自由
時代是專制殘忍的,讓每個人因恐懼喪失了自我意識,在官僚和貴族的夾縫中被壓迫窒息,成了蜷曲蝸行的可憐蟲。
這是契訶夫對那個時代許多小市民形象的速寫。《套中人》別里科夫的生活信條是“千萬別出什么亂子來啊”,他的外表和內心都是軟弱的,總在逃避現實生活。而在那個市儈鄙俗的黑暗社會,真正能讓他與世隔絕的“套子”便是——死亡。在滑稽可笑的氛圍中,我們深切體會到那種壓抑背后深深的悲劇性——一切新生的事物被權勢壓制,精神或行為成了桎梏。
剝開《變色龍》奧楚蔑洛夫的一層層外衣,我們依然能看到舊社會黑暗勢力對人的挾制,一切卑尊屈膝地匍匐在權勢腳下。直至小公務員因打在將軍頭上的一個噴嚏而憂郁致死,我們更深刻地看到十九世紀80年代末,人與人之間畸形病態的關系。
契訶夫對“小人物”的苦難與不幸,他懷的更多的是憐憫而不是一味的諷刺厭惡。“把自己身上的奴性一點一點擠出去。”這是契訶夫對那些在時代角落戰戰兢兢窩藏著的小人物的希望。他希望人能打破自我封鎖,不要陷在無聊和瑣碎的事物構成的泥淖里,看不見本來可能值得一做的事情。他希望這些小人物能夠驚醒過來,追求自由的人性。
在物欲橫流的今天,人的價值尊嚴也常常被淹沒在金錢權勢和喧鬧人潮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權勢踐踏底層勞動人民的人格,甚至是無視他們的生命。人并不是完全自由的,至少在精神層面,依舊是負重前行。讀契訶夫的這類作品,或許可以給我們當代一些思考。
二、人的冷漠·善良
同在一個時代的屋檐下,卻都是彼此孤立的人,不發生任何關系,不會有所眷戀和諒解,孤獨,沒有一個可以訴說傾聽的人。
這是契訶夫對那個時代不幸的苦難者給予的同情和悲憫。小說《萬卡》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孩子的內心世界,他對愛和光明的渴望都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他陶醉于甜蜜的希望之中……他夢見一個爐灶。祖父坐在爐臺上,耷拉著兩只腳丫子,給廚娘們念信……泥鰍在爐臺旁邊走來走去,搖晃著尾巴……”這種憂郁的色調在現實和夢境的強烈對比中沖擊著我們的心靈。
作品《苦惱》中,貧苦的馬車夫失去兒子的痛苦卻無人訴說,身邊疾行的人群看不見他的苦惱,他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而已。《憂傷》中的鏇工讓這種個人的憂傷發揮到極致,“他還沒表明心跡,她就死了”,“這四十年像煙霧一般的過去,只有酗酒,吵鬧和貧窮,簡直沒有人生的樂趣。仿佛老天爺故意跟他搗蛋似得,他剛要可憐她的老妻,偏偏她就死了。”
人與人之間不復有真誠善良,在陌生的城市中游蕩,孤零零地走在荒無人跡的小徑,聽到的只是荒野的一些呼聲。契訶夫只是把平凡的生活擺在我們面前,他想讓更多的人懂得愛的意義。當我們在關注自己的生活時,是不是也可以聆聽身邊人的心聲,給他們一些情感慰藉?
回看我們身邊的生活,其實每個人都是情感的孤獨者,在彼此的面具背后隱匿著彼此的疼痛,在孤獨中尋得短暫的依靠,卻在真誠面前不知所措。或許,讀契訶夫的小說,也能喚起我們對善良和真誠的渴望。
三、人的愛情阻隔·美麗
愛情是人類最為美麗的情感,它發生在兩個陌生人之間,在相互的隔膜和融合間詮釋愛的意義。而婚姻可以成為愛情的救贖,卻也是牽絆。
在契訶夫的經典作品《帶閣樓的房子》中,畫家和麗達的妹妹熱尼婭陷入愛河,卻遭到民粹派自由主義者麗達的強烈反對。麗達表面標榜“與民同甘共苦”,實際上卻與人民距離非常遙遠,而畫家希望拯救整個人類的靈魂,追求永恒的幸福。畫家的態度也透露出了契訶夫對人類愛情價值的追求——他關心的不僅是個人的幸福,而且是俄羅斯的光明未來和人類的普遍幸福。
另外,契訶夫在作品《帶小狗的女人》中,也表達了對愛情婚姻內在自由的思考。當他遇上有生以來真正的愛情時,“他已經娶了妻子,而她已嫁了丈夫;仿佛是兩只候鳥,一雌一雄,把它們捉住后硬讓他們生活在兩只單獨的籠子里似的。”婚姻成了愛情的束縛,再也沒有延續的可能。
契訶夫發現人不單為沒有信仰痛苦,也在為擁有信仰而痛苦,不單為沒有財富而痛苦,也在為擁有財富而痛苦。他對生活的辯證性思考,在《燈火》中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弄得清。”這恰恰體現了他對生活真實性的體驗——生活總是變化無常的,而恰恰是這樣的變化無常才是最美麗的。
契訶夫筆下就是這樣一群“憂傷的人”,他們是有血有肉的怪人,又是在生活重壓下喪失追求渴望的人。奴性、冷漠、愛情的阻隔,他用良知叩問人類最美的境地——自由和善良。在詼諧幽默的筆調下,我們看到了人類情感的兩極——笑與哭,悲與喜。無論是諷刺還是悲憫,契訶夫都只有一個愿望:他深信人生能夠而且應該過得更好。如果每個人在他所處的角落,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那么,我們的生活該是多么美好。他生活在19世紀,但他的思想和創作屬于一切時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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