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老舍和沈從文在各自的作品中成功地塑造了很多女性人物典型,而兩位作家在塑造女性形象時帶有矛盾性,即在同情憐憫女性的同時也表現出一定的保守性。虎妞和翠翠在歷來研究中被劃分為\"悍婦\"和\"真善美\"理想女性這不同的兩類,而本文將以新的劃分標準將虎妞和翠翠作為同一女性形象序列進行解讀,主要從社會外部原因和自身內部因素及作家的理想寄托三個方面進行闡釋并挖掘兩者在女性形象塑造手法上的異同。
關鍵詞:虎妞;翠翠;老舍;沈從文;性別意識
關于老舍和沈從文的研究歷來受到研究者的喜愛,但是一開始對于其作品的研究大都集中于思想文化價值及對于人性的啟蒙和社會現實的批判等方面,也大多會關注男性人物中的人性色彩。隨著社會啟蒙的不斷深入和各方面理論的不斷發展,對于兩位作家作品的研究視角也呈現出多元化,而兩位作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研究也開始被很多研究者所親睞。
一、封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在經歷了五四時期的啟蒙思想的影響之后女性命運書寫成為作家們創作的重要內容。虎妞和翠翠作為老舍和沈從文筆下的女性典型,將其歸為同類女性的原因之一是她們其實都是封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首先以虎妞為例,人生的前三十幾年的青春都搭在了家里的車行,那個年代這么大年紀的姑娘還不出嫁家里肯定是要著急的,如果是因為虎妞又丑又蠻橫,但是我認為以她家的財勢招個女婿并不難,可為什么拖到人老珠黃呢?從文本中可以看到是虎妞的父親不想讓女兒嫁。所以當虎妞執意嫁給一無所有的祥子時,父親與她斷絕了父女關系,劉四爺有“賠了女兒又折兵”的惱怒,這可以看到封建父權社會對于女性的打壓,父親寧肯犧牲女兒的青春與幸福也要滿足一己私利。如果說在虎妞身上體現出的是父權的刻意干預,那么翠翠身上體現出的是父權無形的干預。當翠翠在選擇喜歡對象時,其實是間接受到爺爺的干預的,爺爺提到父母的愛情悲劇,說與船主順順的友好關系并替天保提親,雖然爺爺的話語是溫柔的但翠翠依然感到了選擇的壓力,不敢說出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從而釀成了悲劇。
虎妞和翠翠的悲劇除了父權的壓抑還與她們愛的對象體現的一種封建男權思想有關,在《駱駝祥子》中,老舍是這樣描述祥子第一次與虎妞偷情后的心里的:“她把他由鄉間帶來的那點清涼勁兒毀盡了,他現在成了個偷娘們的人!”[1]從中可以看出祥子對虎妞并不是男女間的感情,而且從一系列的擇偶標準來看虎妞也不是祥子妻子的最佳人選,在祥子酒醒后更認為虎妞勾引了他,因此更多了一份嫌棄,以至于祥子在新婚第二天外出洗澡時有這樣的感覺:“脫的光光的,看著自己的肢體,他覺得非常羞愧...”祥子將與虎妞發生性關系的責任全都推給了虎妞,祥子覺得這是他人生的恥辱,虎妞玷污了他,此處還提到虎妞和祥子發生關系時已經不是處女,祥子來自鄉下必然有著頗為傳統的婚姻觀,他也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成家立業,他也說要娶個一清二白的姑娘,因此對于不是處女又主動和他發生關系的虎妞的厭惡感又是倍增,認為她很放蕩。但如果說因為中國傳統男性所糾結的“處女情結”來解釋祥子內心的厭惡感的話,祥子為何對于身為妓女的小福子表現出珍愛與向往呢?而且小福子淪為妓女還是為了別的男人,這樣的解釋似乎有些矛盾了。其實從最表面的男性審美觀來看,祥子認為虎妞是又老又丑的配不上他,與這種女人發生關系不如和漂亮的妓女小福子。再深層次地解釋便是這種女強男弱的相處模式對于從農村來的祥子是接受不了的,他覺得他與“小福子”才最般配。我認為虎妞是作品中最悲劇的女性,她的命運依舊擺脫不了封建男權社會的主導,人生前三十多年成為父親賺錢的工具后來和祥子結婚以后仍然沒過上讓她夢想的生活,她一直以來想得到的是身邊男性的關注與愛護,或許她用錯了方式,也以死亡來結束,但終究沒得到祥子的疼愛,她的悲劇在于她的真心付出卻成為了作為男性主體祥子的負擔。而翠翠選擇了儺送,善良質樸但更是具有傳統保守思想的,他重兄弟手足情,所以不可能在哥哥死后再與翠翠長相廝守,他選擇了逃離,留翠翠獨自等待,兄弟之間的較量最終也造成了翠翠的悲劇。因此,我認為虎妞和翠翠同是天涯淪落人,是封建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二、女性自我意識尚未完全覺醒的可憐兒
造成虎妞與翠翠的悲劇的還有她們自身原因。首先虎妞和翠翠敢于追求真愛,一定程度上是體現了女性對于自我的認可,但又有局限性。虎妞是有很多可惡的地方,她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是她是真心愛祥子的,虎妞甘愿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給他,為了祥子與自己的父親鬧翻等等之類的事情難道就不感動祥子嗎?虎妞的這種付出至少要得到肯定,虎妞是有自我意識的。但是她又是不徹底的,在與祥子搬出來之后想過以后緩和與父親的關系離開大雜院,她仍未擺脫對于父親的依靠,難產時說以后聽祥子的話好好過日子,看出虎妞的妥協,明知道祥子對她并非真心,從這兩處可以看到虎妞并未真正認識到如何解救自己,把期望寄托于男性身上的悲劇性。因此我認為虎妞并未真正解放自己,仍舊活在男性為主導的陰影下。
翠翠在知道父母悲劇愛情時并未放棄追求美好愛情的愿望,所以與儺送暗生情愫,但是在面對爺爺的提問時卻選擇沉默,沈從文在《邊城》中為我們編織一個美夢,在這個沒有雜質的“湘西世界”里沒有任何人是多么可惡的,可是卻沒有任何人的結局是美好的。[2]船總順順的兩個兒子,老大天保和二老儺送二人為了追求翠翠,一個喪命一個遠走,留下翠翠一人等待那個可能永遠不會有的結局。這個悲劇很大程度上由于翠翠自身的不覺醒,如果她可以勇敢說出自己的選擇或許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了。而且儺送走后她甘愿在等待,可以看出她是保守的,甘愿接受這樣的安排,翠翠整個過程中未表現出激烈的反抗性。或許這就是老舍和沈從文在女性形象處理手法上的差異性,就是各自的文學個性。
我想這便是文學的魅力,以不同的方式能表現出類似的內容。在傳統社會中男性占主導,女人為了家庭付出成為當然,這便是男性視角下女性自我的缺失,女性也在長期的壓抑下習以為常,失去了主體性,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傳統社會的蒙昧性和男女的不平等性就彰顯出來了。[3]虎妞與翠翠同是被封建傳統觀念束縛不能真正覺醒的女性,是不懂真正反抗的可憐兒。
三、作家理想女性的寄托
老舍和沈從文其實是采用的不同處理方法來寄托自己對于傳統女性的審美傾向性。在《駱駝祥子》中老舍認為他們的婚姻也是虎妞以“假懷孕”蒙騙了祥子,是一種脅迫,言語里透著對于虎妞的厭惡以及對祥子的憐憫。而小福子溫柔賢惠為了家庭寧愿犧牲自己被迫淪為妓女最后死亡,淪為妓女是生活所迫是為了家庭做的犧牲,所以老舍肯定了這樣的女性。對于虎妞這樣的有悖于倫理傳統的女性沒有比“潑婦”“悍婦”這類的形容詞更能表達老舍的情感了。[4]可能是受基督教的影響比較大,無論是他心中的理想女性小福子還是他厭惡的虎妞,老舍都為她們安排了死亡的結局,或許老舍想讓她們都解脫都得到救贖,老舍在最終還是回歸到批判黑暗的社會,對人性的摧殘,都有些無奈的同情。
《邊城》的翠翠可以算是“真善美”的合體,如果說老舍用極度丑化的方法塑造出來的虎妞來反襯出自己理想的女性形象那么沈從文便選用了完全相反的審美的方法塑造了翠翠來這個理想女性,翠翠美麗可愛但更為突出的是她天然去雕飾的人性美,在沈從文的都市小說中對于一些都市女性的描寫就趨于丑化,她們偷情她們市儈讓作者壓抑與反感,沈從文一直以“鄉下人”自居,他也表示自己不適應都市生活,[5]感到自卑,所以他將翠翠塑造成理想女性,翠翠不讓男性感覺到壓力,這與老舍不喜歡“女強男弱”的相處模式又有某種程度上的契合。與老舍不同的是沈從文又給翠翠這一形象添加了勇敢追求真愛的品質,沈從文在翠翠這一女性形象中賦予了理想又有哀傷的情感。
以男性視角關注女性問題時或多或少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也無法真正站到女性立場上去解剖女性心理,對于虎妞這樣有悖常理但是一些勇于追求的精神方面也應該給予肯定和贊美,不要過于規避和限制女性的話語權和主體性,這樣才不會有失公平性。但是老舍和沈從文以自己獨有的觀察視角將婦女問題詮釋了出來,并最終回歸到普遍人性的關注上,是值得我們肯定與反思。
參考文獻:
[1]老舍.駱駝祥子[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154.
[2]沈從文.沈從文文集邊城[C].香港:花城出版社,1982:116.
[3]西蒙波伏瓦[法].第二性鄭克魯譯[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148.
[4]老舍.我的母親老舍生活與創作自述[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292.
[5]凌宇從邊城走向世界對作為文學家的沈從文的研究[M].香港:三聯書店,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