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省公家族：寵辱不驚，一個家族看遍百年制茶史

張楠

“寵辱不驚”，是家族成員面對諸事的態(tài)度，是這個家族的傳承精神。

“一個家族，看遍百年制茶史。”一句話概括這個家族的做茶歷史，這句凝練有力，是不二之選。

在武夷山，以茶為生的種植者、經(jīng)營者數(shù)以萬計。但要說起陳氏家族，懂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耳聞。有人講他們是武夷巖茶第一望族，“第一”和“望族”的帽子或許太高，但是武夷巖茶有歷史記載以來，這個家族的每一代都有名有姓可追尋。“書”字輩的陳書省，“禮”字輩的陳禮貌，“謹”字輩的陳謹造，“墩”字輩的陳墩水，“孝”字輩的陳孝文。

“牛肉”的大熱，讓這個家族再次進入業(yè)內(nèi)人的視野，成為輿論的焦點。故事就從陳孝文開始……

陳孝文，史上最年輕的巖茶非遺傳承人

因為是意料之外，所以至今仍很清楚地記得和陳孝文認識的場景。

在友人處喝茶，座中就我和他兩人年紀最輕，我偶爾搭話，他只喝茶，話語比我顯得更少。當(dāng)時并未交流，事后方知其身份——最年輕的武夷巖茶制作“非遺”傳承人。回想起當(dāng)時隋景，除喝茶顯得專業(yè)，其余并不覺得他和同齡的八零后有何不同。

即便是以后的采訪，他的所有表現(xiàn)也都極自然爽朗，和身邊所有的八零后朋友別無二致。喝茶講茶，談天說地，偶爾表現(xiàn)出八零后的年輕人特有的小幽默。

在外界看似神話般的“史上最年輕的武夷巖茶非遺傳承人”的頭銜，與他似乎毫不相干。直到親眼看他全手工做茶，才懂得所謂的實至名歸。傳統(tǒng)全手工制作巖茶過程有一個叫做“開青”的環(huán)節(jié)，這個手法現(xiàn)在全武夷山的八零后做茶一輩中完全掌握的屈指可數(shù)，而陳孝文是其中最早掌握的一位。

曾親眼見過“開青”的手法，一推一轉(zhuǎn)，只兩個動作，茶青便均勻布滿整個水篩。“這個手法最難，我學(xué)了兩個茶季，也就是兩年。像搖青之類的，兩個小時就學(xué)會了，而且能保證一片葉子不掉下來。”畢竟還年輕，熟識之后陳孝文的話語也還會透露出小小的驕傲。在他說來易如反掌的搖青，是對臂力和技巧的考驗，許多人的掌握都需要一個茶季以上。

2014年，第二批武夷巖茶非物質(zhì)文化傳承人的評選中，陳孝文又以最年輕評委的身份出現(xiàn)，為許多年齡已經(jīng)逾越不惑、甚至進入耳順之年的參評者點評、打分。一時人人側(cè)目，他卻淡然自若，做著自己一如既往的樣子。

從十八歲正式開始做茶，今年陳孝文已經(jīng)做了將近十六年。“武夷茶你一輩子都玩不完的，上千個茶種，還有等級、山場……什么都有，你每次做的茶葉都會有不一樣，很多情況，你沒見過就是無法解釋。千變?nèi)f化，而武夷茶好玩也就好玩在這里。”

“‘傳承人說是頒給我，不如講是頒給我們這個家族。我所有的本領(lǐng)，是家族血液的遺傳。”陳氏家族百年的家族傳承，給了他最傳統(tǒng)的技藝和最深厚的底氣。

父親陳墩水，家族輝煌的見證者

陳墩水，陳氏家族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制茶人。而從陳書省到陳墩水，也已經(jīng)是第四代傳人。拿他自己的話來說，原本就是“一介茶農(nóng)”，但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時代浪潮。

追溯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他是武夷山天心巖茶村這個以茶為生的小山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同時也是村里最年輕的村書記和村辦茶廠第一任廠長。

1985年，天心巖茶村村辦茶廠成立，作為村領(lǐng)導(dǎo)集體中的年輕骨干，陳墩水擔(dān)起重任，成為茶廠的第一任茶廠。除了從祖輩那邊傳承下來的制茶手藝外，沒有任何企業(yè)生產(chǎn)和管理的經(jīng)驗，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陳墩水帶著全村人摸著石頭過河，硬是把天心村從閩北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變成茶界享譽海內(nèi)外的金字招牌。

1986年，陳墩水一手創(chuàng)辦了自家的茶廠——慧苑巖茶廠。在歷經(jīng)幾十年的耕耘發(fā)展之后，時至今日坐擁50。畝正巖茶山，所產(chǎn)茶品獲譽無數(shù)。

如今，年過花甲的陳墩水每一個茶季依然會堅持做茶，只是平日里不再過問廠里的事務(wù)，全權(quán)交與兒子陳孝文掌管，退居幕后安享天倫之樂。

“我們這個家族祖籍安溪，后來遷到江西上饒，最后落根到了武夷山。自打遷到武夷山，就沒有離開過做茶這一行。我父親從小跟著爺爺漫山遍野地邊跑邊學(xué)做茶，我跟著我父親學(xué)，我兒子孝文就跟著我和他爺爺學(xué)。我這才兩歲的小孫子每天也都吵著要喝點茶水……祖祖輩輩就這么延續(xù)下來。”說起小孫子愛喝茶的事，陳師傅滿臉的幸福，就像所有沉浸于天倫之樂的老人那股。

太公陳書省，跨越宗族與時代的傳奇茶人

“凡是武夷山的做茶人，如果不知道陳書省者，則會被人笑話。”這是武夷山著名茶人、茶葉專家、高級農(nóng)藝師姚月明先生生前常說的一句話。這也難怪，他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到崇安茶場后，常跟陳書省學(xué)審評巖茶，最初兩年是挑水、洗杯，審評時他只能站在一旁看和聽，不能隨便去聞香、啜湯。師傅開口了，他才能去聞香、品水。姚老常莊重地說起當(dāng)年情景。

陳書省屬晚清之輩，十五六歲就入茶行當(dāng)學(xué)徒，后因悟性好，師傅便培養(yǎng)其“拿杯”（當(dāng)?shù)貙徳u茶葉的俗稱）。

從晚清、到民國再到后來新中國，陳書省因為這一技之長，即使生逢亂世，也皆得以獨善其身。

后來被劃為“地主分子”，有人狀告他審評時照顧族人，縣里便派剛好在武夷山調(diào)研的茶葉專家張?zhí)旄Ｖ卦u，沒想到幾十樣茶重評后，等級居然與前無差。揭底時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也服氣了。從此很多人對他的稱呼，從陳茶師升為“省公”。

到了現(xiàn)在，省公已去世20余年了，雖然沒有留下文字，但是他幾十年的品評、觀察和摸索，總結(jié)出的巖茶評茶經(jīng)驗，已成為武夷山“口頭傳說文化遺產(chǎn)”，得以傳承。

曾祖陳禮貌和祖父陳謹造，家族制茶的堅守者

“省公在審評方面的成就是我們家族的榮耀。除了審評，祖輩上出的最多的就是做青師傅。我父親是做青師傅，我算是，我兒子孝文也能算得上年輕人做青的好手。”陳墩水邊泡著陳孝文今年做得最拿手的牛欄坑肉桂邊講。

青師傅是巖茶制作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所以舊時每個廠對青師傅的選擇都非常慎重。手藝好的做青師，說是被“哄搶”也不足為過。

“有的高手是在上年春茶下山時就被談妥雇定的，有的當(dāng)年在某廠做得好，該廠會極力挽留，他廠老板、包頭也會想方設(shè)法去‘挖墻腳。而未做出好茶者，或失誤出錯者，深感臉上無光，也無人主動上門聘請，只得悄悄上他廠謀事。所以青師傅們都十分在意名聲，用心做茶。”

武夷山做青師傅多以陳、黃、葉、蘇姓居多。在另一位武夷巖茶世家黃氏家族的當(dāng)代傳人、黃賢庚的《武夷茶說》一書中，也著意有過關(guān)于民國年間做青師陳禮貌的記載：“老板一次性給銀元50塊，作為其終身定金，身價不凡。”這人，便是陳孝文的曾祖父陳禮貌。

陳孝文的爺爺陳謹造，已90多歲的高齡，一生事茶。而他的時代，并不是武夷巖茶最好的時代。

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解放后又統(tǒng)購統(tǒng)銷……武夷茶的萎縮，并沒有讓他埋沒自己制茶世家門第與一身手藝，在20世紀上半葉，武夷山數(shù)得出來的知名做青師傅中，陳謹造必占一席。

后記

“牛肉”和陳氏家族，有著互相成就的關(guān)系。當(dāng)年，因為“統(tǒng)購統(tǒng)銷”，把茶葉品種的“個性”，以及山場的“個性”統(tǒng)統(tǒng)抹殺。牛欄坑一度成為無人問津的荒野，因為有家族傳承對巖茶的認知，當(dāng)年的陳墩水比誰都懂得山場的重要性，毫不猶豫地認領(lǐng)了牛欄坑的土地，栽種茶苗，開辟茶園，后經(jīng)多年耕耘，終成就如今陳氏家族占據(jù)的牛欄坑半壁江山的局面。

“地不要錢，苗也不要錢，不過是花點力氣，能虧到哪里去？”陳墩水說，“其實種上也就是兩個晚上的工夫。”

2013年，陳孝文從父親陳墩水手中接手，正式成為慧苑廠新一代的“掌門人”。2015年，醞釀籌備3年多的“孝文家茶”品牌也華麗亮相，陳氏家族制茶家業(yè)走上了一條品牌化發(fā)展的路線。

你可以說這是“時勢造英雄”，也可以說是“命好、運氣好”。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若無世代做茶的虔誠與堅持，縱有好運，也不一定會被砸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