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瀟

鞋履設計師 米歇爾·佩里 ?縫制法在手工鞋的制作中十分重要。通過匠師的縫制,一雙鞋的里子”和“面子”得以結合
機場在利摩日郊外,很小,也很靜,像是歐洲小城里的一個火車站,沒有空港的熙來攘往。值機大廳里,有幾個玻璃展示架,陳列著這個城市的驕傲。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利摩日陶瓷。這個矗立在法國中南部山丘上的小城,自18世紀便以陶瓷生產聞名,被人們稱為“歐洲景德鎮”。與瓷器一并成列的,是威士頓(J.M.Weston)手工皮鞋。像愛馬仕絲巾與香奈兒手袋一樣,威士頓皮鞋被看作濃縮了法蘭西奢侈品工藝精髓的代表作。每一年,都有許多皮鞋從巴黎運到這里,為的是換一個新的鞋底。
我到這里,是來探訪一家著名的老工坊:圣·萊奧納德·德諾布拉的巴斯坦鞣革廠。這家老工坊,制作的是用做皮鞋底的皮。自19世紀以來,他們從沒有改變過塑造鞋底的工序,是世界上少數幾個仍采用這種古老鞣革方法的鞣革廠之一。我們耳熟能詳的許多歐洲奢侈大牌,其鞋底所采用的原料,都來自這里。
走出機場,坐上汽車,一路皆是安謐的景象。盡管巴黎人愛將巴黎以外的地方戲稱為“鄉下”,實則說的是“外省”,并非實際意義上的鄉村。而此處,卻如都德所寫《磨坊書簡》一般,一派真正的田園風光,保留著中世紀以來的蔥蘢。沿河,穿過石橋,看到幾棟古舊的矮房子,便是巴斯坦鞣革廠了。1890年,這家老作坊,在圣騎士建造的運河旁的弗萊磨坊里成立。
出來迎接我們的是奧利弗(Olivier)。他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像一個典型的法國中南部居民,體格健壯,說起話來非常爽朗。像他的父輩們一樣,他在這里工作了幾十年。工坊里只有幾個工人,見我們到來友善地微笑打招呼。他們都與奧利弗差不多年紀,還有比他年長一些的。與我同來的朋友在多年前到過這里,見到的,是同樣的幾個人。
“干我們這一行的,許多人都是子承父業。有些人,幾代人都在做同樣的工作。”奧利弗說。然而,他們也面臨著后繼無人的危機。“現在,已經沒有年輕人愿意干這個了。”他的口氣里有一些無奈。1981年,巴斯坦鞣革廠的主要供應對象——威士頓公司對其進行了收購,讓其從無人繼承而面臨關閉的危機中解脫出來。成立于1891年的威士頓,是法國高級鞋履的代表,也被看作法國制鞋業的驕傲。

從首道皮革剪裁工序,到檢驗員的最后審核,一雙鞋的制作過程大約經歷200道工序
“擁有而不占有”,是歐洲手工行業的一大美德。像許多被大品牌收購的老工坊一樣,巴斯坦鞣革廠沒有被壟斷,而是繼續為行業里的許多制鞋商們提供原料支持,也令這門古老的技藝得以流傳。“手工藝是奢侈品的核心。利摩日的工坊里,有著很多經驗豐富技藝高超的工人,他們的手藝傳承數代,是我們最高的‘機密。”威士頓CEO特里·奧瑞茲(Thierry Oriez)說。他們成立了威士頓基金會,旨在保護傳統手工藝,讓更多的年輕一代加入到學習與探索手工技藝奧義的旅程中來。
我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大名鼎鼎的鞣革廠時,略感驚訝。我也參觀過其他老工坊,它們歷經幾個世紀,依然保留著原來的技藝,外表多少會隨著時間而現代化起來。而這個磨坊旁邊的老工坊,百年風雨之后,依然是山中作坊的模樣。其生產空間,是幾棟宛若農舍的老房子,還有一些工序,需要借助日光,便在農舍間的空地上完成。從空處望開去,周圍一片田地,其間摞著卷好的麥垛。再看遠一些,是連綿的山丘。起風了,一群鳥兒驚得從麥田里飛起,襯在遠山的青色里。
奧利弗帶領我們的參觀路徑,是“跟著牛走”。這曾經是風靡法國的一句從農場到肉店的宣傳口號,也是一種“追本溯源”。他掏出了幾張照片,開始介紹:“我們的牛。”
“遺憾的是,也許‘我們一詞不應該用法語‘nous,而是用德語‘wir來表達。”奧利弗說。令人惋惜的是,法國的牛再也不復昔日的英姿了。究其原因,是生態鏈的改變。“豬的大規模養殖,使地下含水層受到污染,糞尿肥為牧草所吸收,進入牛的體內,使法國牛的皮毛失去光澤,黯淡無光。農藥的使用,也對牛的表皮造成了傷害。”而今,巴斯坦鞣革廠在原料使用上,更愿意選用奧地利的西蒙泰爾牛種和德國的阿爾卡烏牛種。
實際上,皮革的制作在牛的生命尚未結束之前,便已經開始。鞋履的美觀和耐久,首先取決于牛的食譜。被選中的牛,在特定條件下得到飼養,以滿足制鞋商的嚴苛要求。這些通過了層層篩選的牛,生活質量會得到令人喜悅的改善。雖然“福如東海”,卻并非“壽比南山”。這是因為,牛皮的年齡越輕,皮革加工的效果就越好。對于這些牛而言,它們的“長命百歲”,更多是通過陪伴人類生活的“百世流芳”來體現的。
這塊最終被用在鞋底的皮,在被我們踩在腳下之前,經歷了如米其林餐館牛排一樣的嚴苛選料。奧利弗拿起一張皮子,敲敲中間的部分說:“在整張原皮上,只有皮心處最為堅硬的部分才會被選用。靠近頸部的部分皺紋太多,肋部兩側又過于柔軟。”偌大一張牛皮,最終被選中的只有極少的部分。“那些沒被我們選中的部分,您或許可以在其他地方見到。”有時候,一張皮會因為小小的瑕疵被整個舍棄掉,比如,幾個我一眼看去,完全沒有發現的蟲洞。
此時,我才明白工坊角落里那些無人打掃的蜘蛛網,并非清潔婦的粗心大意所致,而是有意為之。“蟲子是皮革的天敵,而蜘蛛是蟲子的天敵,我們尊重自然的法則。”奧利弗說著指了指墻角,一只蜘蛛憩在網上,看起來很悠閑。
原皮采購者就像一個挑選演員的導演,用挑剔的眼光對之進行犀利審視。他們一眼就能確定原皮特性,找出與之相符的優點。不同類型的鞋履,希求不同的皮革特性:牛津鞋需要天鵝絨小牛皮的柔潤;德比鞋離不開粒面小牛皮的堅固;而樂福鞋,則偏愛珍稀皮革細膩的碎紋。
不論哪種鞋履,厚度不到1厘米的原皮,都無法通過挑選。通過厚度篩選的皮子,即將到來的生命征途卻是“變薄”:通過增加皮革的密度,將其厚度降至5.5毫米。這個過程需要將近一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也是鞣革廠所要實現的目標。
“鞣革的第一步,是‘河洗。”奧利弗說。說話間,我見到了一個巨大的桶,它有一個富于樂感的名字,叫“轉鼓”。在這道工序中,匠師把皮革放進大桶之中,與硫化鈉和熟石灰混合滾洗,以擴大原皮的毛孔。原皮在轉鼓里要如是待上5天,才能完全脫毛。接著,是去脂的步驟。脫了毛的原皮,再次被放入滾筒中,刮去附著的肌肉和脂肪。然后,工匠會對它們進行“換桶”,進入另一座轉鼓中,開始脫灰的過程。
這是鞣革工序開始的前奏。真正意義上的鞣革工序,是從浸泡開始的。我們走進另一棟“農舍”,里面是許多方形池子,像巧克力一樣整齊排列著。如果不是濃郁的氣味,也許會有人誤將其當作某種食材的釀造場所。池里浸泡著棕褐色的液體,因為濃度的不同,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顏色,其上漂浮著木屑。我曾在蘇格蘭參觀過老牌威士忌釀酒廠,也在意大利觀摩過Balsamico香醋的釀造過程,他們都有很重要的一個步驟,就是“換桶”。而在這個老鞣革廠里,對應的大約就是“換池”了。
原皮像油畫布一樣,拉伸固定在方框上,等待著進入放滿鞣液的池子里。春天是一個非常理想的浸泡季節。在16攝氏度的溫度下,原皮會依次進入13個池子進行浸潤,鞣液濃度從低到高。這個復雜而講究的“泡澡”過程,自然是漫長的。“整個過程歷時2個月,需要非常小心。要知道,皮革的一大天敵是空氣。因此,鞣革劑必須將皮革纖維間的空隙全部填滿。這道工序叫作‘浸池推進。”奧利弗告訴我,“我們采用的鞣革劑只有兩種,一種是來自于意大利的橡木粉,另一種是從拉丁美洲進口的白破木粉。”
這場鞣革的慶典,此時才剛剛開始。我們跟隨奧利弗來到了屋外的空地之中。他指著地上一個看來好像水井一樣的大坑問道:“猜猜這是什么?”我此時非常慶幸自己不是身處一個挑戰才智的電視節目上,這樣小眾又專業的問題,恐怕連場外親友團也愛莫能助。奧利弗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這是進行“坑浸”步驟的大坑,一座圓坑一共可容納600張原皮。
所謂的“坑浸”,是這樣進行的:首先,在硬如紙板的原皮上開兩條細長口,使皮革平整。接著,將原皮放入這個露天的圓坑中,像制作千層酥那樣,一張原皮加一層粉碎了的橡樹皮,間隔疊放。然后,向這個園坑中的“千層餅”注入“調味汁”——鞣液,任其發酵。它的“發酵期”,是悠長的8個月。
我們的“世界真奇妙”之旅并沒有就此結束。下一個“猜猜猜”物體,是一個宛如巨型日本太鼓的大木桶。在這個巨大的家伙里,發酵了8個月之后的原皮,將進行一場“皮膚保養”。從圓坑中重見天日后,匠師對原皮進行脫水、平展,再涂上鱈魚肝油,放入這個大桶中翻滾,經歷了這樣“重型按摩”之后,原皮的皮質會得到軟化。
“軟化護理”結束后,原皮被送入另一個房間,開始“千錘百煉”的鍛造。這個過程,是為了讓它們變得更為堅硬。巴斯坦鞣革廠使用的老式的捶打機器,需要人手一張張操作才能完成。在隆隆的捶打聲中,原皮經過壓力重達10噸的鍛錘,再也不會發生翹曲。千錘百煉之后,原皮終于進入了最后的階段:噴染、緞面整理、粒面處理、染色……徹底收拾停當之后,它們的鞣革修煉,才算正式結束。
從牛原皮進入鞣革廠,到最后“出關”,轉化成一張合格的鞋底皮,需要花費一年有余的時間。在“時間成本高于一切”的今天,如此漫長的鞣革過程,顯得有些奢侈,甚至帶著一些荒誕。然而,恰恰是這種厚古的執念,讓這個行業得以生存到今天。
離開巴斯坦鞣革廠時,我看著那漸漸遠去的矮小房子。當我想到,那些人,在這些房子里兢兢業業地工作了一輩子——甚至是幾輩子(如果算上他們的父輩),只是為了生產一張踩在鞋底的皮,我忽然感到腳上的鞋是重要的。所有值得尊重的東西,都有值得尊敬的“里子”。
一張用在鞋底的皮,一個大眾眼中近乎隱形的東西,為何被他們看得如此重要?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法國作家迪迪爾·范·考委拉爾,在一本書里寫到與演員菲利普·諾瓦雷(Philippe Noiret)的一次談話。當時,他們在討論將小說搬上屏幕的問題。小說主人公,是一名在一群年輕戲劇愛好者面前冒充前衛電影導演的退休音樂劇演員。“當我穿著威士頓騎馬,我的馬就和平時不一樣了。”菲利普·諾瓦雷說。他旋即補充道:“不過,也許是我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這句話讓作家明白了一雙鞋與其小說的共通之處。“一雙鞋,對我們的行為,乃至性格會發生影響。我們的對話者,有時可能不會意識到這一點,但馬匹卻能察覺到。”考委拉爾說。
“鞋履是反映我們個性的鏡子,或者,是我們希望賦予自己形象的載體。它們既可以是靈魂的映射,也可以是視力矯正鏡,是一種對誠意欺騙、雙重個性和讓·谷克多(Jean Cocteau)所珍視的‘真實謊言的助力。”在這個意義上,踩在腳上的鞋,是一種“面子”。
在巴黎瑪德琳娜廣場的威士頓店里,有許多被定下來的鞋子,其中一些錢款尚未結清,是來巴黎的非洲青年定下的。他們希望在離開法國之前,帶回一雙威士頓,卻因價格昂貴,只能先付定金。那躺在櫥窗里、等待他們結清尾款的皮鞋,是他們衣錦還鄉的“面子”。盡管這雙“法國總統穿的鞋”,讓他承受著省吃儉用的苦痛。法國劇作家薩卡·吉特里(Sacha Guitry)說:“鞋子就和女人一樣,那些起初沒有帶給你痛苦的,總會很快就棄你而去。”——這雙鞋,他們應該會穿很久。
這段軼聞讓我想起勞倫斯·奧利弗的名言:“我的角色,從鞋子開始。”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被教育說,看一個人的衣著——尤其是男性——要先看他的鞋。從制鞋者那里,我了解到,判斷一雙鞋的好壞,應該先看它的鞋底。真正的品質,體現在看不見的地方。人如此,物亦如此。
這便是為什么許多人,寧愿從巴黎跑到幾千公里外的利摩日,去換一個鞋底,只是為了讓腳上的鞋子穿得更久一些。在威士頓愛好者的小圈子里,有一個特殊的俱樂部組織,叫“鐘形”俱樂部。其成員無須招募,也不用遴選,加入與否全憑自愿,卻是一個令他們感到自豪的身份。“鐘形會員”沒有明顯的標識加以顯示,相互之間卻能輕易地認出彼此。
他們是怎樣做到的呢?法子很簡單,看鞋底。在這個人的鞋底上,如果看到包圍在鐘形內的“W”字樣,便說明,這雙鞋,曾“返回”工坊進行過修理、換底或重新染色,在擁有者眼中,鞋子的價值會因此更高。這種自豪感,就好像是老兵看待自己身上的勛章和傷痕一樣。這不是為了擴大人與人之間差異的炫耀,而是創建聯系的相互認同。
“鞋履代表著一種生活態度,是對細節的追求,低調不張揚。”特里·奧瑞茲說,作為法國制鞋業的看家品牌掌門人,他為法國鞋感到自豪,“意大利制鞋業也很發達,但從風格上來說,傾向浮夸的細長線條,注重用明亮顏色與配飾體現鞋履的外形設計。英國鞋履的風格與其文化呼應,比較規整而嚴肅,在設計風格上比較內斂而遵循傳統。我們結合了意大利制鞋的浪漫與大膽,又保留了對傳統的尊敬,是典型的‘巴黎風格,看似隨意,實則用心。”
巴黎風格的代表作,是一雙叫“Le Moc”的樂福鞋。這是“180樂福鞋”的復刻版,誕生于20世紀40年代,因60年代叛逆青年“陽獅一派”對它的追捧,隨1968年法國學潮流行起來,成為時代經典。“樂福鞋最早的設計,是針對社會精英和資產階級,是給他們穿著的鞋履。在60年代,年輕人從父輩的衣櫥中找出樂福鞋,用自己的方式穿著詮釋演繹。”威士頓全球藝術總監米歇爾·佩里(Michel Perry)告訴我。
這名位列法國四大鞋履設計師之一的藝術總監,是21世紀丹迪男人的典型代表。他出生于1949年,在學潮興起的1968年進入比利時藝術學院學習,身上帶著成長于60年代的西方人的典型特質。他喜歡繪畫,愛好意大利即興喜劇,喜歡城市,也喜歡村莊。他熟讀歷史和詩歌、癡迷于搖滾樂和流行藝術,視絕代艷后瑪麗王后為繆斯女神,狂熱地追求享樂主義。“在我年輕的時候,180樂福鞋是我的夢想,夢想不單單在這雙鞋上,而在于樂福鞋代表的60年代生活。樂福鞋是我為了接近夢想而跨出的重要的一步。”
像一個人一樣,一雙鞋也有它的里子和面子。如果說材質、工藝、歷史傳承是它的里子,設計、定位和品牌效應便是它的面子。這是從物理屬性和社會屬性區分的“里子”與“面子”。我們也可以更簡單一些,僅僅從鞋子本身來說“里”與“面”。一雙傳統的手工鞋,分為鞋面與鞋底兩個部分,如果說鞋底是“里子”,鞋面就是“面子”了。這個意義上的“里子”和“面子”,都需要手工技藝做底。
利摩日北部的威士頓工坊,便是生產“面子”的地方。與巴斯坦鞣革廠不同,這是一個現代化了的制鞋工坊,有200名員工,每天完工的成品鞋履約數百雙,其中包括為共和國護衛隊和國家憲兵隊制作的軍靴。車間里,4萬多雙鞋樣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就像幽深酒窖里等待運輸的葡萄酒。從首道皮革剪裁工序,到檢驗員的最后審核,整個制作過程約經歷200道工序。
米歇爾·佩里首先繪制鞋樣圖稿。制鞋師按照標準制作出鞋樣——鞋履的長度以半碼計算,每半碼有多種寬度,樂福鞋最多可有7種不同寬度。再把木質鞋樣改制成塑料鞋樣,他們稱之為“冷鑄”。經過6~8個月的時間,鞋樣準備就緒,便可在屏幕上制作鞋履分段比例了。接下來進行的是皮革剪裁,過去使用的平壓切斷沖模機,已經為激光剪裁所取代。如果技術進步能夠帶來更高的精度,他們也會選擇“離經叛道”。
如果沒有更好的選擇,傳統方法會得到延續。比如,每天下午5點開始在制革車間噴灑水蒸氣的傳統,就一直被保留了下來。這樣做,是為了逼出皮革所含的油脂,使皮革在“濕潤”的狀態下加工。加濕器在制革師唇間發出輕微的哨聲,校準水分含量,賦予動作韻律,給時間打拍子。這個傳統,被他們稱為“匠師的詠唱”。
充滿耐心的整理工序之后,開始的是縫制的舞蹈。這也是制鞋工藝里,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個環節。匠師首先將皮革邊緣削薄,把等待縫制的不同皮革部件用膠水組合起來,然后精確地進行車縫。在許許多多針腳周圍,匠師做出齒飾、明針和沖孔。最后,徒手打上線結,便可以進行組裝了。通過匠師的縫制,一雙鞋的“里子”和“面子”得以結合——這個結合能否天長地久,取決于匠師的縫制技藝。
工坊使用的縫制法主要有兩種:固特異制鞋工藝(Goodyear Stitching)和挪威人縫制法。大部分鞋子,采用固特異式縫制方法。固特異縫制法起源于19世紀的美國,采取的方法是將鞋幫與鞋底縫制在一起。這種縫制法,一直被看作高品質鞋履的代名詞。“我們依然堅持漫長的鞋履制作過程。這樣的制鞋工藝,在目前的制鞋行業中越來越少。像挪威人縫制法這樣的方式,工匠一天只能制作兩雙鞋。”米歇爾·佩里告訴我。
相較于固特異縫制法,挪威人縫制法是更為特別的縫制法,也是威士頓特有的縫制方式。挪威人縫制法的線形呈三角狀,不僅外觀美觀,而且能夠使鞋履縫線真正做到防止滲水。這種特別的縫制法,是工坊一位鞋匠在1930年發明的。
如果條件允許,利摩日工坊更愿意選擇子承父業的傳統方式。然而,即使是在手工藝得到尊重的歐洲,技藝的傳承也是一樁不容易的事。發明挪威人縫制法的跛腿匠師,為了找到令這門獨家技藝留傳的衣缽傳人,堅持工作了40余年。今天,依然掌握威士頓挪威人縫制法工藝秘訣的,只有3個人。
在威士頓的利摩日工坊里,我見到了這三個人的“一個半”。一個上了些年紀的匠師,正在工坊的一角做著“縫制的舞蹈”。他的腳邊擺放著各式工具,手上有縫了一半的鞋子。見到我們到來,他友善地笑笑,用法語打著招呼。在他的身邊,坐著他的學徒,一個年輕人,他非常安靜,一絲不茍地做著手上的活計,并沒有抬頭來看一看訪客是誰。他穿針引線的手,在空中起起落落,拉出一條又一條古老而優美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