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北·苗連貴
“悲鴻生命”《神仙卷》
◎文/湖北·苗連貴

1936年,徐悲鴻在香港舉辦畫展。一天,友人來訪,說馬丁夫人藏有一批字畫,是其父留下的,她不懂中國畫,欲出售,問徐悲鴻要不要去看看。徐悲鴻不但是畫家,也是癡愛收藏的鑒賞家,自然不會錯過可能與精品見面的機會。
在馬丁夫人家,從一批字畫中徐悲鴻捧起一軸古畫,興奮、驚喜在臉上洇開。馬丁夫人從徐悲鴻的表情看出此畫的價值,價錢報得很高。徐悲鴻傾其所有,以可觀的1萬元大洋加自己的7幅作品完成了此項交易。
一方是驚世古畫,一方是當代美術大師,穿過歷史的煙塵,就此緣定終身了。
徐悲鴻將畫展擱置一邊,一連數日閉門不出,悉心觀畫。這是一幅長290厘米、寬30厘米的長卷,絹面上用明快的線條描繪了87位前往朝拜元始天尊的神仙。眾神仙面容、身形無一雷同,束冠、衣帶、環佩無一懈筆,那種精神的高貴、飄逸,那種行進中輕靈的韻律感,無不給人以“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藝術感染力。加之亭臺曲橋、行云流水,宛若仙境。徐悲鴻日日沉醉其中觀賞,耳畔似縹緲著妙曼的仙樂。
古畫沒有款識。徐悲鴻憑多年的鑒賞經驗,感覺它明顯帶有唐代名家畫風,幾天以來,他幾乎可以確定,這是一幅震古灼今的唐代巨制。而唐代人物畫大家,首屈一指吳道子。
藏家都知道,吳道子的真跡已經散佚,今世所見,皆宋人摹本,要做出正確的結論,尚須充分的論證。
畫展一結束,徐悲鴻就回到南京,邀張大千、謝稚柳等名家觀畫。二人見畫,皆嘆為觀止。曾在敦煌臨摹3年、對唐代壁畫研究精深的張大千,分析了唐畫與宋本的異同,對比之下,這幅神仙圖卷洋溢著氣度恢宏、典雅莊重的精神,典型的大唐巨匠之作,力證為吳道子真跡。著述頗豐、精通古代繪畫史的謝稚柳則從繪畫技法上進行比較,僅從云鬢、虬須的“毛根出肉”(畫家用筆精細,看上去,云鬢、胡須仿佛從肉里長出來似的)的畫法上看,這幅畫非吳道子親筆莫屬。
徐悲鴻歡欣無限,將畫題名為《八十七神仙卷》,寫了一篇激情奔放的題跋,稱之為“足可頡頏歐洲最高名作”,并刻了一方小小的石印:“悲鴻生命”,鈐在畫的下方,以示畫即他的生命。
徐悲鴻帶著它赴各地講學、辦展,由是,世人莫不知徐先生有一幅國寶。也就在此時,厄運開始悄悄降臨。
隨著日本侵略軍戰火在中國大地燃燒,國內幾無安全之地,徐悲鴻大量的珍藏面臨被戰火吞噬的危險。他先避居香港,但很快香港燃起戰爭的硝煙,后赴新加坡,但隨著日軍的節節勝利,新加坡也危在旦夕。日本人對徐悲鴻到處賣畫籌款支援抗戰,早就銜恨在心,知曉他身懷國寶,更欲緝拿他,伺機奪寶。徐悲鴻已無路可退,打算就守在新加坡,與畫共存亡。后來,在朋友的苦勸下,他將1000多件藏品深埋,只身攜《八十七神仙卷》亡命天涯。
1942年5月,徐悲鴻在昆明舉辦勞軍畫展——將畫展所得全部捐出,作勞軍之資。那天,他正在家整理作品,空襲警報驟響,在朋友的催促下,他鎖好門,躲進附近的防空洞??找u解除,他回到住所,發現門被撬開,一種巨大的不祥襲上心頭,進屋,結果他最為擔心的事發生了,《八十七神仙卷》不翼而飛,連同自己的30多幅作品。他像迎頭挨了重重一棒,頓時頭暈目眩,昏厥在地。


報警,幾天過去,杳無蹤影,徐悲鴻憂心如焚,三天三夜,食不下咽,寢不成眠。他痛悔沒將《八十七神仙卷》帶在身上,自責、不安、焦灼,急火攻心,終于病倒。醫生檢查,他患上高血壓、心臟病、腎炎,這為他后來的早逝埋下了病根。
多少個日夜,他在悔恨、凄切中煎熬。他曾傷心地賦詩:“相如能任連成璧,愧此須眉負此身。”藺相如保住了和氏璧,而他卻痛失國寶!
兩年后,他的一個學生從成都帶來確信:他朝思暮想的《八十七神仙卷》浮出水面。不啻一聲春雷!徐悲鴻悲喜交集,本想即刻去成都,但冷靜一想,他若親往,藏畫者可能會將畫毀掉,消贓滅跡,因為畫上有他的印、跋,這幅比他生命更寶貴的畫再不容半點閃失!他委托朋友代勞,臨行再三囑托,要先與藏畫者交朋友,然后再商量買畫——他寧可委曲求全。
這個藏畫者是誰?劉漢鈞,一個陰險的退役軍官。徐悲鴻在新加坡時,他就打這畫的主意,一路尾隨。來昆明后他就在徐先生住所對面賃房住下,趁那天空襲將畫盜走。更可恨可氣的是,為了掩人耳目,他竟割去題跋,挖掉“悲鴻生命”的印章。但兩年來,他一直無法出手,因為誰都知道這是徐悲鴻的畫,要賣只能賣給徐本人,故而設計,故意讓徐的學生知道畫的消息,報與徐。
不管怎樣,徐悲鴻終于以籌措來的20萬,添上自己的十多幅作品換回此畫,國寶歸去來兮!望著眼前徐徐展開的畫卷,他的手在顫抖,心在戰栗,血在奔涌。畫雖已有殘損,但87位神仙無恙,依然那么安詳,飄飄欲飛,仿佛沒受到任何驚擾、磨難。
就在付給劉漢鈞20萬后的第二個月,徐悲鴻的高血壓、心臟病、腎病齊發,竟因沒錢無法住院治療。
星移斗轉,白云蒼狗。至1953年,徐悲鴻終因病勢沉重,撒手人寰。
《八十七神仙卷》,這幅浸潤著徐悲鴻生命的國寶,現藏于北京徐悲鴻紀念館。大師當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