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遼寧·張國華
黑土地上的鼓樂
◎文/遼寧·張國華

似一壺剛烈的酒,鼓樂溫熱了一方廣袤的黑土地。
我所居住過的遼西鄉下,民風古樸。鼓樂,作為人們一種表達喜怒哀樂的方式,無意之中成為這里厚重的文化積淀和獨特的人文景觀。一面鑼,一架鼓,一對镲,幾支嗩吶,立馬就能讓氣氛活躍起來。高興的時候人們吹奏鼓樂,直教江河沸騰,大地拍手;悲傷的時候人們吹奏鼓樂,會讓群山垂淚,星辰無語。貧困的時候人們吹奏鼓樂,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宣泄;現在生活富裕了,鼓樂吹奏出歌頌新生活的美好音符。這里的人們離不開鼓樂,就像他們離不開土地、莊稼、熱炕頭、旱煙和老酒。
我未曾探究過鼓樂的淵源,但我知道鼓樂在這里生根發芽,代代相傳,自有它的道理。方圓幾百里之內,總有幾“撥”鼓樂班子,各有各的絕活,各有各的特點,專為喜事服務,鼓樂班子可大可小,無論大小都論“撥”,大的十來個人,小的三五個人。老中青三結合,都是自愿組合,既能吹奏古曲,也能吹奏新歌。有鼓樂世家,更不乏吹奏高手,高手中,有能用鼻子吹的,有能同時吹奏幾支嗩吶的,有能連吹嗩吶帶打鼓點兒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聘請一“撥”鼓樂的價格也不是很貴,三五個人一百多塊錢,十來個人二三百塊錢,遇上特別困難的人家,就象征性地收一點,不圖別的,圖個喜慶樂和,錢是小事,丟了名聲才是大事。鼓樂班子有他們立世的原則。
鼓樂班子一般在農閑季節踏上演出路程,每一次出行演奏,都是他們技藝的大展示,喜慶的氣氛馬上就在農家小院蕩漾開來,而每個人的十八般武藝,也都向大家一一亮相。農家小院沸騰,整個村落沸騰,人們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演奏到精彩之處,叫好聲不絕于耳,不只是拍掌,不只是叫好,人們還紛紛點播節目,《十八里相送》《夫妻雙雙把家還》《長相依》《十五的月亮》……從古到今,只要你點出來,他們基本就能吹出來,簡直就是活曲庫。最精彩的是婚娶當日,樂隊班子著彩色古裝一路吹吹打打迎新親,成為一道最為動人的景觀。新親到家,他們通常還要表演一兩段二人轉,唱的精彩,吹的精彩,表演亦精彩,唱、吹、表演絕妙配合,把喜慶氣氛推向了高潮,東家臉上放光,新親臉上放光,新郎新娘更是樂得合不上嘴。因為有了鼓樂,婚禮顯得體體面面,熱熱鬧鬧。
我所認識的鼓樂班子中,有一撥叫“金苞米”樂隊的,很是有名,他們的領班是姓吳的老漢,一縷銀須,精神矍鑠,據說,吳老漢吹的那桿嗩吶已歷經五代人,傳到他這里不但把吹奏技法發揚光大,而且組建了鼓樂隊。吳老漢年輕的時候長的很是英俊,可惜父母早逝,無以為家,背一支嗩吶走天下,聽說誰家辦喜事,他就趕往那里賀喜。幾年時間,他走遍了遼西的山山水水,吹出了一定的名聲,還把一位漂亮的村姑娶到了一貧如洗的家里。那位村姑喜歡聽他吹的樂曲,更喜歡他的容貌和大度的為人。當時吳老漢一心想要個男孩,好把他的嗩吶傳下去,幾十年的時光里他不斷迎來失望,老天好像有意與他作對,妻子一連為他生了五個女兒。令人慶幸的是,老漢的三女兒自小聰明伶俐,性格像男兒,見了嗩吶比爹娘還親,吳老漢萬般無奈就打破了“傳男不傳女”的家訓,把嗩吶吹奏技法盡數傳給了三女兒。她五歲開始學吹奏,十八歲出道,首場演出就獲得了滿堂彩,驚詫了在場須眉。吳老漢的心日見敞亮,適應新形勢,組建鼓樂班為父老鄉親服務。鼓樂班中,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伙,那是吳老漢未來的三女婿。吳老漢的這撥鼓樂隊,集鄉間鼓樂隊各種吹奏技法之大成,人數最多,組隊最早,服務態度最好,收費低廉,在當地名噪一時。請他們出場,一般要頭一個月預定,定晚了,就不一定能請到了。以吳老漢為首的這撥鼓樂班子成員,在短短幾年間就富了起來,但他們富裕后仍一如既往地走著演出的路程,一如既往地演奏著鼓樂。富了不忘眾鄉親,每年臘月和正月,他們都無償為鄉親們作專場演出。因為他們知道,這片土地需要鼓樂,鄉親們離不開鼓樂。
我對鼓樂產生興趣,得緣于我的父親。居住在故鄉的父親一生古道熱腸,喜好熱鬧,生前,他年已高齡的時候,仍生活得健康,爽朗。他對鼓樂的癡迷,足可以代表鄉親們的精神情感,而這種癡迷無形之中就傳染給了我。我結婚的時候是在家鄉辦的,父親雇了撥鼓樂助興,大哥家的侄兒結婚的時候,老父親也同樣雇了鼓樂,那種喜慶的場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也使我堅定認為,農村辦喜事一定要有鼓樂,沒有鼓樂的喜事是大打折扣的喜事,總讓人感到某種遺憾。
黑土地上的鼓樂飽含著父老鄉親對生活的激情,釋放著火辣辣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