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讓狗說人話

賈平凹

有個成語是狐朋狗友，現在還真有狗友了。約定時間，狗友們帶著狗在廣場聚會，狗們趁機蹦呀叫呀，公狗和母狗交配，然后拉屎，翹起一條后腿撒尿。狗的主人，都是些自稱爸媽的，熱烈顯擺起他家的狗如何漂亮，能殷勤而且忠誠。

忠誠是人們養狗的最大原因吧。人是多么需要忠誠呀，即便是最不忠誠做人的人，他也不喜歡不忠誠的人和動物。因此，這個城里，流浪狗并不多見，偶爾見到的只是一些走失的狗，而走失的狗往往又被人收養了。流浪的多是些尋不著活干的人，再就是貓。貓有媚態，顯得不忠誠，于是很多貓貓被趕出家門了。

曾有三個人給我說過這樣的事。一個人同岳母生活在一起十多年，兒子上了中學后，老人去世了。這幾年他養了一只狗，有一天突然發現狗的眼神很像岳母的眼神，從此，總覺得狗就是他岳母。另一個人，他父親去世七八年了，但他越來越覺得家里的狗像他父親，尤其那走路的姿式，嘴角一抽一抽的樣子。還有一個，凡是家里人說話，或是做什么事情，他家的狗就坐在墻腳，腦袋向前傾著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好像是什么都看著了，什么都聽著了。于是他說：到睡房去，去了把門撞上！狗有些不情愿，聲不高不低咕嘟著，可能在和他犟嘴，但人聽不懂狗話，狗話只是反復著兩個音：汪汪。我突然想，狗如果能說了人話呢？

剛有這想法，我就嚇出一身冷汗。天呀，狗如果能說人話，那恐怖了，每日都有驚天新聞，這個世界就完全崩潰啦！試想想，外部有再大的日頭，四堵墻的家里會發生什么呢，老不尊，少不孝，惡言相向，拳腳施暴，赤身性交，黑錢交易，行賄受賄，預謀搶竊，吸大煙，藏贓物，制造假貨，偷稅漏稅，陷害他人……堂而皇之的人世間有太多不可告之外界的秘密就全公開了。

好的是，這個社會，之所以還安然無恙，僅僅是狗什么都掌握著，它只是不會說人話。上帝怎么能讓狗說人話呢，不會的，會說人話它就不是狗了，也沒有人再肯養狗。

是的，不能讓狗說人話，永遠不能讓狗說人話。

（水云間摘自《金秋》2015年第10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