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翰
【采訪筆記】楊漾是個26歲的女孩,雖然一頭短發顯得干凈利落,但眉目間卻帶著一絲無奈的黯然。這也難怪,她向筆者訴說的故事,是她前男友在廣州做職業打假人的一段經歷,這種訴說,任誰都會覺得有些糾結。
客服愛上職業打假人
我是廣西人,畢業后到廣州一家超市打工,就是在這個超市,我認識了前男友。
記得那是兩年前,當時我剛到客服部工作,一天下午突然外面吵吵嚷嚷的,隨后兩個同事陪著一個小伙子進來,手里抱著一個大箱子,一邊打電話,一邊高聲說我們賣的東西是假的,要賠償他。
兩名同事本來還很客氣地問原委,但小伙子打完電話不到一分鐘,就出現了兩個同伴,其中一個中年男人走到前面和客服部的同事交涉,而同事一見是他,臉色立刻變了。
我在旁邊聽了幾句才明白,原來那中年男子是一個職業打假人,總是來超市故意買假貨或者質量、包裝有問題的產品,買完后立刻找超市要賠償,最低限度是退一賠一。超市賠了幾次后記住此人長相有了防備,可這人倒精明,自己不再現身,雇了這小伙子來買,等到維權時自己再現身。
這小伙子按照他指示,買了一箱子50個電源插排。包裝上標注插排的電源線長度是4米,可職業打假人實際測量只有3.1米。50個插排價值2000元,打假人要求退貨,同時賠償他2000元,不然找媒體曝光。
那件事最終怎么處理的我不太清楚,因為當時我的注意力始終被那個小伙子吸引著。他明顯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故意裝得義憤填膺,幫著他老板(就是那職業打假人)壯聲勢。可后來無意中他看見了同事背后的我,就突然安靜了,不再說話,也不再配合他老板,只傻呵呵地看著我笑。
我們肯定是不認識的,但我也忍不住去看他。從最初的隔幾秒互相看一眼,到后來彼此都放低了目光,只默默看著對方的手……他們吵來吵去最終怎么解決的我都不知道,只記得后來突然一下,他們都走了,我留在辦公室里,有些失落。
那天下班時,我從員工通道出來,本來有些惆悵的,可突然有一種感覺——下午的那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我急忙抬頭,向四周去看,找。
果然,在不遠的馬路對面,那小伙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就是我后來的男朋友,他是河北人。
法律支持并非一切
一個超市的客服部專員,和一個職業打假人戀愛,這事聽上去挺有意思吧。實際上我幾個月后就從那家超市離職,而他當時只能算是職業打假人雇的幫手,但他卻非常熱衷于此,對我說這是一個非常賺錢的行當,他老板現在一年靠這個能賺八九十萬。
更何況,職業打假會讓商家不敢賣假,凈化這個社會。他總是這樣說。他跟著老板干了一年多之后,自己就躍躍欲試要單干。恰逢新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出爐,《新消法》中規定,經營者如果出現消費欺詐行為,處理方法從過去的退一賠一變為退一賠三,賠償金額不足500元的,賠償500元。另外還有《食品安全法》規定,生產或銷售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消費者可獲“退一賠十”。
正是這些法規讓我男友很堅定地認為,國家最終會認可、甚至支持職業打假這個行業的,于是決定自己“創業”。
經過一年的歷練,他已經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產品質量法》《食品安全國家標準食品添加劑使用標準》《食品安全國家標準食品中污染物限量》等一系列法律法規爛熟于心,對于法律訴訟的一些環節也基本掌握。剛開始干時,一切似乎很順利,經常在某個下午就給我打電話,興奮地說,剛剛在某個商場買了1500多元的保健品,抓住生產日期有問題的毛病向商家要求10倍賠償。雙方協商后,商場給了5000元賠償金。過兩天見面時,又向我炫耀發現了一款實際產地和商標標注產地不同的高檔大衣,花7000元買下后立刻找商場,之后又找工商部門協調,最終獲賠了9000元。
我那時也真替他高興,覺得這職業又自由又有前途,而且還很替老百姓解恨,很鼓勵他。但后來,他開始碰上難題,從超市買到質量有問題的商品,剛交完錢立刻找超市維權,超市卻瞪眼說是他故意帶來栽贓訛詐,現場報警;或者是遇到態度強硬的商家,工商和消費者協會調解不了,行政復議無效,被迫只能打官司,消耗了他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更難的是,由于經常出沒在一些大品牌的商場和超市,反復維權,很多商家都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他一進入商場,立刻就有保安跟在后面,一直護送到離開。
而且,當時廣州的職業打假人越來越多,各大商場超市對他的態度越來越不友善,并總結出了很多對付的招數,甚至包括雇傭專門編外人員,在維權現場硬生生將買到的假貨搶走。僅2015年上半年,男友就曾經兩次在商場維權時,突然被“過路人”打倒在地。
市場手段杜絕假貨
我開始反對他做這個行當,而且讓我們感到困惑的是,不僅商家痛恨職業打假人,社會各界也對職業打假人懷有敵意。過去,如果職業打假人覺得事件重大,打電話給新聞媒體,記者很快會到場采訪。可后來,卻被認為是職業打假人拿媒體當槍使,記者一聽是職業打假人掉頭就走。一些消費維權部門也同樣如此,即便迫于工作職責不得不前來調解,但往往張口就說:“你們打假不就是為了掙錢嗎,賺點就得,別太黑了。”
男友經常跟他們強調這是在依法維權,但仍經常遭到工作人員故意的刁難。總之,職業打假人并沒像男友期望的那樣,隨著時間的推移得到認可或支持,相反,竟遭遇更為嚴苛的維權環境。
到了2015年冬天,男友做職業打假已經不賺錢了,情緒很低落。一天,我們在路邊攤吃飯,我苦勸他改行,否則別說賺錢,恐怕要有人身危險。他仍不肯,說職業打假是應該有前途的,因為展望未來,假貨這種事不可能靠行政手段杜絕,只能靠職業打假這樣的市場手段遏制。正說著,突然沖來3個男的,不由分說就打男友。后來才知道,是一家干果店被男友買假維權,懷恨在心報復。
當那3個男人揚長而去時,男友已經滿臉是血,趴在地上找眼鏡。我抱住他,哭著說,不要干了,你擋別人的財路是不會有好收場的。
但他掙開了我,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要走,我幾次追上去,都被他推開,我只能哭著看他一個人消失在街頭。從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只通過微信告訴我分手,而他,仍會繼續做職業打假人。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