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地下文物資源

黃可佳++韓建業

一提起地下文物資源，大家普遍想到的是地下文物大省河南、陜西，認為北京只是在遼金以后才成為都城，地上文物豐富，但早期的地下文物資源遠遠不能與這些文物大省相比。這其實是一個誤解。北京的地下文物考古工作開始于20世紀20年代，是國內最早開展考古的地區之一。經過九十多年的考古工作，北京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地下文物大省，如果再以北京一萬六千多平方公里單位面積的地下文物數量來評估，那更是處于全國各省區市地下文物資源的前列。除了數量上的優勢，就其歷史考古研究價值來說，北京在全國也是處于前列。

最新的測年結果表明，距今大約70萬年前，北京周口店一帶就有人類活動。在房山周口店發現了多處重要的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存，其中周口店遺址遺存最為豐富，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為重要的直立人遺址之一。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山頂洞遺址則是中國最有代表性的晚期智人遺址。目前周口店周圍的舊石器時代遺址點已經發現了幾十處，分布密集，如近些年發現的田園洞，顯示周口店一帶是中國早期人類聚集的地區。上世紀九十年代在王府井東方廣場工地發現的古人類遺跡，是北京地區最早的曠野型遺址，為探索人類由山地走向平原的過程提供了重要資料。這些發現在探索人類的起源和發展方面有極其重要的價值，北京舊石器考古新發現和新研究的相關成果經常出現在國際頂尖科學刊物上。可以說，北京地區已經成為可以與東非大裂谷等地齊肩的世界舊石器時代考古的圣地。

新石器時代的北京考古學遺存從距今10000多年一直延續到大約距今3800年。東胡林遺址、上宅遺址、雪山遺址、鎮江營遺址等在考古學上大名鼎鼎的遺址，都發現于北京。這些遺址內涵豐富，有的還作為考古學文化或類型的命名地，成為一個時期一個大的區域文化面貌的代表。由于北京地區所具有的邊緣地帶的特點，使其不時成為多種文化因素匯聚的熔爐以及聯系東北、北方、中原、海岱文化系統的紐帶。尤其是東北文化系統與華北文化系統在此交匯共存，中原仰韶文化系統的影響由此北上，并進而影響到東北地區。北京地區氣候的變化，直接影響到南北不同生業類型的分布和變遷。可以說北京地區對中國早期農業的發展和傳播，對中國歷史文化格局的醞釀、形成和早期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夏商周時期的北京進入青銅時代，最重要的事件是隨著周初的大分封，一批周人及商遺民的進入。當周文化進入北京時，當地存在的土著文化是經夏家店下層文化逐漸吸收周圍因素形成的圍坊三期文化，周文化、殷商文化和當地的土著文化逐漸融合，形成了特色鮮明的燕文化。北京作為燕國始封地，經過考古發掘的房山琉璃河遺址，是一處城址和貴族墓葬俱全的西周早期遺址，琉璃河出土的青銅器上多鑄有銘文，這些國寶級的文物記載了周初封燕的史實，豐富的地下文物遺存證明北京有3000年建城史。 這一時期，北京還是農耕文明與畜牧民族文化的交匯地，在延慶等地發現了大量北方少數民族戎狄墓葬，為研究先秦時期中原和北方民族的融合提供了極其重要的資料。到戰國時期，以北京為基地的燕文化迅速擴張，燕山南北都成為燕文化的范圍，留下的文化遺存更為豐富。

秦漢以后一直到唐代，北京作為中國北方重鎮的地位進一步鞏固，成為中華帝國北境與北方游牧民族交往的關鍵地區。這一時期的考古發現層出不窮，出土大量漢代墓葬材料，特別北京大葆臺漢墓、老山漢墓、西晉華芳墓、唐代史思明墓、幽州節度使劉濟墓等重要發現對研究漢唐高等級墓葬制度、北京漢晉到隋唐的城市布局提供了重要資料。

北京從遼金時期開始，地位逐漸上升，成為北方遼金政權的京都之一，元代以后更成為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自此以后北京開始擁有連續800年的建都史。屬于這一時期的地下文物集中在北京的三環以內，地下遺存非常豐富，城市考古的重要發現更是居全國之冠，如遼南京、金中都的城垣布局、宮殿建筑、街道坊巷、水利設施以及貴族墓葬、佛教塔基、窯址、窖藏等。位于延慶大莊科遼代礦冶遺址群的發掘，被譽為是遼代的“首鋼”，獲評2014年的全國“十大”考古發現。元明清時期的發現更是數不勝數，從元代貴族墓葬到后英坊居住遺址，從明定陵到普通太監墓群的發現，所勾繪出的城市面貌和歷史細節已遠比文獻記載要生動詳細得多。

總的來看，北京的地下文物在時間上從距今70多萬年一直延續到明清時期，平面空間上涵蓋幾乎所有平原、臺地和山前地帶，縱深空間上直達地表以下一二十米深處。北京的地下文物資源是研究中國北方旱作農業起源、陶器起源、華北史前文化發展序列、全新世以來氣候變遷等世界性問題的重要寶庫。這些發現不僅對認識北京地區的歷史文化有十分重要意義，而且對認識中國歷史的發展軌跡、世界人類起源都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由于北京地區所具有的邊緣地帶特點，使其在史前乃至于商周秦漢魏晉南北朝時期都成為多種文化因素匯聚的熔爐，成為農業民族和狩獵畜牧民族互相爭逐的重要舞臺，對揭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歷史形成過程有重要價值。

由于北京地區主體處于永定河的沖積平原上，地表覆蓋了較厚的河流相砂質堆積，很多位于平原地區的早期文化遺物都深埋地下。漢代以前的遺跡遺物多在幾米到十幾米的深度，僅憑地表觀察，有時很難知道地表以下有什么時期的文化遺物。北京考古雖然進行了近一個世紀，但仍有很多空白點，如北京地區過去出土的唐墓中有一些墓志，保留了北京歷史地理方面的珍貴資料，可以為復原隋唐幽州城坊等提供重要依據，但資料仍太少，我們目前連對唐幽州城垣的具體情況都不清楚，更遑論坊巷以及城市布局。北京舊城區整體屬于都城遺址范圍，每個地方都有金元明清以來的重要遺跡和遺物，對恢復古都各個時代的城市格局具有重要意義，可目前我們連金中都的范圍和布局都還很不清楚，現有的城圈示意圖多用虛線表示。這些遺跡所在地區大部分被現代建筑覆蓋，考古資料還非常缺乏，如果在建設施工前沒有進行系統的考古勘探，許多重要的遺跡就會被嚴重破壞，難以留下任何資料，所以亟須在建設施工前進行考古勘探和發掘揭示。

北京珍貴的地下文物資源就像一部部無字天書，記載著我們民族歷史文化的方方面面。埋藏在地下的文物遺產是民族特色、國家魅力和競爭力的重要載體，其時間之長、內容之豐富、學術研究價值等方面都遠非地上文物可比。地下文物的價值對于一個地方來說，主要在于它的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對于作為世界大國又是文明古國首都的北京，更是如此，可以增強北京無形的潛在軟實力和影響力，在眾多的國內外城市中形成獨具特色的歷史文化魅力。近年公布的北京市地下文物保護管理辦法，為北京地下文物資源的保護提供了有力的法規支持。我們相信，隨著公眾和管理者的文物保護意識逐漸加強，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地下文物新發現浮出水面，成為北京新的文化財富。

（作者單位：北京聯合大學考古學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高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