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家說國昌
ZHONGJIASHUOGUOCHANG
蒲國昌的作品,用筆用色揮灑自如、墨色淋漓、對比強烈、意象奇詭。其結構營造和精神意趣以及藝術境界等方面,表現出突破意識。他融匯中西文化傳統,結合表現主義和民間藝術中的隨機因素,從中表現一種精神趨向。蒲國昌通過色彩的反調性,形象的變形化和抽象化,結構的離心和解體,甚至一種反結構的散亂,多種形象的并置重疊,多種媒體的選擇,引發我們接近貴州的神秘、原始的精神內核。
法國藝術家杜布菲(Dubuffet,1901-1985)曾經將努力學習“原生藝術”,如民間藝術、兒童藝術、精神病人藝術,并有著當代特點的新藝術作品稱為“新創物”。在我看來,蒲國昌的一系列當代藝術創作就是名符其實的“新創物”。其不僅超越了既往藝術——包括傳統水墨、官方“現實主義”的格局與氣質;也給人以歸真返璞、老辣粗獷的感覺。而這對所有同好都是有著深刻借鑒意義的。
蒲國昌的“新創物”既屬于他本人,也屬于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
蒲國昌的畫面元氣充足,他揚棄了歷來的“荒疏”、“空寂”、“虛靈”、“出世”的情感,由著自己的靈魂的推動,描繪生命的律動,贊美生命的活力。
而這生命又具有一種質樸、幽默、稚拙、天真、含蓄的野性,有很強的泥土氣息。他吸收了西方現代藝術的營養,學習了民間藝術,但卻變成了作為現代中國人的“我”,形成了他獨樹一幟的風格。
藝術創造中,真正自由的感受是建立在創造的心錄逐漸開朗的過程之中。人生最大幸福在于享有自由,有了自由才能創造,也只有在藝術等真正的創造性活動中,人才能真正享有自由,體悟到自由意義的可貴。因為藝術是從有限世界的黑暗與不可解中的解放,是對自由的表明和確認。在蒲國昌的藝術世界中,創造的自由表現為一種不役于物、不滯于心、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游戲才情,在游戲過程中,知識消解了,欲望逃匿了,對抗解除了,精神便當下得到了一種超然出塵、非功利的快樂和滿足。

他創作的二度空間的平面繪畫,不論是單純的水墨、彩墨,還是水墨、彩墨與蠟染結合,都有充實的精神內涵。他的藝術更自由、更通達了,也更具理性精神和超越形式的表現力了。我想,國昌的畫與其說給我們提供了一種范本或一種選擇的可能性,毋寧說給我們以思想和觀念的啟迪。我以為,想來國昌也是這樣認為的,那就是他走的這條路并非是平坦直道,而是荊棘叢生的曲折小道。為人真誠,對藝術事業執著的國昌一定懂得,走這條崎嶇小道本身就包含了一種精神,一種力量,這是一種難以言狀的美。所以他樂在其中,苦也在其中。他會沿著這條道走下去,走向更高的境界,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
他這一生的創作,可以說是起于黑白又回到黑白,起于黑白是他最早創作的版畫,這個階段過后,他轉向彩墨,然后轉為水墨,總的來說,變形越來越厲害,越來越粗放,也越來越深邃,但基本上都是圍繞著人生和生命的主題。
他轉向彩墨,用略帶拙氣的輕松筆墨與鮮亮色彩堅持寓意與野性敘事方式,展示生命的綻放,折射出沖破桎梏后的愉快心情與相對寬松的創作環境,又隨著環境的惡化而轉向痛苦與糾結。
于是色彩從他的作品中逐漸消失,形象變得痛苦焦慮,糾結蹉跎,筆墨變得失序不安。

蒲國昌的作品至今仍基本保持著具象的外觀,其中也有著內在的抽象形式,但形象的可感性、可辨識性始終是主要的。我想著重指出的是,這種可感的形象與以往我們熟悉的寫實繪畫已經有了根本的差異,最重要的是蒲國昌通過對畫面形象的變異,瓦解了原有的形象意義。這種形象的變異體現在形象的扭曲、解體、重疊、錯置等方面,它消解了以往人們熟悉的“固定形象”,如工、農、兵、學、商,先進與落后,美麗與丑惡等。所謂“固定形象”是通過長期的意識形態灌輸與大眾傳媒滲透所形成的一種權力關系,即作為一種現實世界中有影響的力量樹立起社會生活的價值樣板,潛在地影響人們的行為方式和生活態度。在蒲國昌的作品中,這種“固定形象”分解成為多重并置的形象碎片,難以建立穩定的內在關系,進而使傳統的價值觀念和權力等級變得模糊而多義。最終,在人類生存的意義上,在人與自然,人與物質的宏觀層面上,蒲國昌試圖表達自己的個性思考,并將自己的原始動機轉化為不同的視覺結構,邀請我們共同參與理解與闡釋,體味現代社會的復雜、神秘和異化。可以說,從形象出發,通過對固定的形象與形象意義的瓦解,蒲國昌完成了自己藝術歷程中的一個重要轉折,從單一化的形象闡釋進入到多義性的形象暗喻與象征,這正是現代藝術向后現代藝術轉換的一個重要特征。
對于每一個從藝者,藝術的意義是不同的,它可以是謀生的手段,可以是養性的一種方式,可以是人生的一個寄托,可以是一種權利,可以是......對于蒲國昌來說,藝術是他認識世界的最后一個通道。
蒲國昌是一個熱愛生命熱愛現實的入世者,他單純善良,不善交際,更不善言辭。喝酒應酬之類的處世之術一竅不通,然而他不是一個循世者,他力圖融入世俗社會,力圖參與到每一個現實群體中,可生性敏感脆弱的他在與世俗交往的過程中屢屢受挫,直至遍體鱗傷,最后不得不退回自己的精神世界。在現實與理想這兩極的拉鋸中,讓蒲國昌感受了壓力與焦慮,此時,現實中所有宣泄壓力的渠道對于他來說是艱難的,于是藝術成了他唯一與現實世界對話的通道,也成了他救贖與自我救贖的方式,于此,我們可以從這點找到讀解蒲國昌藝術的一把鑰匙。
蚊子本身是什么?在蒲國昌的作品中,蚊子是一種象征,一個符號,在中國的傳統繪畫中,蚊子從來不是被選擇的對象,它作為害蟲而根深蒂固,這是一個由塵世而生的形象,具有社會中通約的標記與象征,它沒有傳統文化中高潔的形象,比如梅蘭竹菊,正相反,它尖嘴鼓腹,具有人存在的本能與欲望。脫去了傳統花鳥畫中強調士大夫們陽春白雪的形象,蒲國昌以蚊子這種令人厭惡,卻又不得不正視的形態,宣告花鳥畫中關于人,關于人本身的存在,不是陽春白雪,不是文雅之風,而是貼近于人的本能與欲望的存在,只有正視人內心的漩渦與暗黑才可能是真實的形象,這也是蒲國昌在當下藝術風潮中逆風而立的本愿,也是中國藝術精神的本原,他的作品中,不僅僅是筆墨的延續,還包含著身體的經驗,這在當下一片小情小調的花鳥畫中顯得尖銳而激烈。
蒲國昌為海內所知,先是因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貴州版畫現象,繼而是在l985年中國美術館“十人半截子美展”上題為《召喚》以版刻、彩繪、水墨和木、繩完成的綜合材料作品。這些都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新潮美術的代表作。但實際上,他真正持續創作、長期耕耘的領域乃是水墨藝術。這里所說的水墨,當然包括色彩特別是水性顏料的使用,也包括一些特殊材料如膠水、蠟汁等等。蒲國昌對水墨藝術的探索始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他從版畫轉向水墨,和他敏感、活躍的創作心理有很大關系。盡管是中央美術學院版畫專業科班出身,他始終因版畫制作的漫長過程而深感痛苦。對單純技藝的反感,對穎悟性創作的渴求,注定了蒲國昌不可能成為一個學院畫家,也注定了他在水墨領域求新求變的創作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