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朱美祿
好詩是改出來的
◎文/北京·朱美祿

“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于詩歌而言,同樣如此。
詩歌從構思到表達,是一個極為復雜的過程,作者須隨物賦形,曲盡其妙。但是作詩的人都知道,創作的過程中,意不稱物、文不逮意的情況時有發生。
一般說來,詩歌初成之時,作者尚未從所營造的情景和氛圍中走出來,加上“文章是自己的好”這種心理,所以難以發現其中的問題。須經過一定時間的冷處理,問題方才暴露出來。唐子西曾深有感觸地說:“詩初成時,未見可訾處,姑置之。明日取讀,則瑕疵百出,乃反復改正之。隔數日取閱,疵累又出,又改正之。如此數四,方敢示人。”這確實是深諳創作甘苦者的坦誠告白。
既然既成的詩歌存在問題,那么改詩就很有必要。清代才子袁枚在《續詩品·勇改》一文中說:“千招不來,倉猝忽至。十年矜寵,一朝捐棄。人貴知足,惟學不然。人功不竭,天巧不傳。知一重非,進一重境。亦有生金,一鑄而定。”袁枚并不否定詩歌“一鑄而定”、無須修改的情況存在,但是作品有弊病,就要勇于改正,即使珍愛異常,也要捐棄不惜,只有不斷修改,才能鍛就詩歌精品。
文學史上通過修改而成就好詩的典型當屬白居易。據周敦頤說:“白香山詩似平易,間觀所存遺稿,涂改甚多,竟有終篇不留一字者。”白居易的詩歌之所以深入人心、膾炙人口,修改于有功焉。其實白居易不僅是勇于改詩,甚至以改詩為樂。他曾經夫子自道:“舊句時時改,無妨悅性情”,從中可見一斑。
改詩,也是成就經典的有效途徑。據《唐才子傳》記載,有個叫齊己的詩人,寫就一首《早梅》,齊己拿著自己的詩作拜謁鄭谷。詩中寫道:“前村深雪里,昨夜數枝開。”鄭谷看了說:“數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齊己不覺投拜,說:“我一字師也。”
鄭谷把齊己《早梅》詩中的“數”字改為“一”字,充分凸顯了“早”的意蘊,成就了一篇經典作品,因此被齊己尊為“一字之師”。《隨園詩話》中說,王貞白作《御溝》詩:“此波涵帝澤,無處濯塵纓”,以示皎然。皎然曰:“波字不佳”,王貞白怒而去。皎然暗書一‘中’字在手心待之。須臾,其人狂奔而來,曰:“已改波字為中字矣。”皎然出手心示之,倆人相與大笑。“中”字之所以比“波”字好,是因為從直觀形式上看,“此波涵帝澤”一句,五字中就有三個含有“氵”旁,相同部首的字多了,顯得沒有變化;從意蘊上看,“波”為實指,“處”為虛指,使得上句和下句不相對。而改為“中”字以后,全然沒有了這些問題,可見“詩改一字,界判人天”。
盡管上述改詩成功的事例成了千古佳話,但是改詩也有不成功的例子。袁枚對王安石妄改詩歌便不以為然,他對自己修改的失敗也嚴于解剖。他曾經說:“余引泉過水西亭,作五律,起句云:‘水是悠悠者,招之入戶流。’隔數年,改為‘水澹真吾友,招之入戶流。’孔南溪方伯見曰:‘求工反拙,以實易虛,大不如原本矣!’余憬然自悔,仍用前句。”
袁枚不但虛懷若谷,從善如流,并且進一步指出自己“四十年來,將詩改好者固多,改壞者定復不少”。作為不世出的才子,袁枚這種解剖自己、絕不文飾的態度,值得我們深長思之。
文學創作,最理想的境界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無疵瑕,豈復須人為”。但是,妙若天成、不須修改的文章只是創作的愿景而已,即使有的話,也是鳳毛麟角。對于絕大多數作品而言,修改提高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只要不諱疾忌醫,“知一重非,進一重境”,就是一種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