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崔永元不想讓口述歷史博物館成為脫離生活的地方,擺在里面的展品都能摸,能翻,能睡。他也不想來自習的人因為看見歷史就心情沉痛,他說,來這談戀愛就挺好。
3月份,崔永元和巴里·莫羅相約做一場“電影改變人生”的講座,巴里·莫羅是1989年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得主。講座輾轉兩所高校失敗后,最終落腳在了崔永元的母校——中國傳媒大學,巴里·莫羅在此把他的奧斯卡小金人送給崔永元。前兩所高校提出要審核崔永元的演講內容,他憤怒地拒絕了。
在母校的這場演講中,這種憤怒配合上他專業主持人的幽默顯得恰當又得體,以至于當他因為疫苗事件在學生面前大罵“我x你大爺”時,全場滿是笑聲和鼓勵。
在講座前,當崔永元得知學校的教室要安攝像頭時,他直接告誡學生不要做“告密”的人,他甚至略帶認真地說:“如果我知道你曾經告密,我會把這個事情告訴你的父母,你的愛人,你未來的工作單位”。
但在離演講場地直線距離500米的另一個空間,崔永元又很自然地收起了自己尖銳的一面。講座結束后,崔永元帶著巴瑞·莫羅先生來到他的口述歷史博物館參觀。從3月份開始,每天晚上,這里變成一個向社會開放的自習室,博物館的身份隨著晝夜顛倒準時變化,氣流頗為奇妙。
“朝館夕室”
崔永元口述歷史博物館的前身是中國傳媒大學圖書館,1980年代,大學生小崔就是在這里上了數不清的自習,就是在這里“忽然覺得不對勁,好像我們過去受的教育包括我們了解的歷史有問題”。崔永元告訴記者。
2013年,當他把做了十幾年收集來的近4000人次,80萬分鐘的口述歷史采訪影像和相關視頻、圖文、實物資料一股腦放進這個博物館時,就產生了這樣一個“朝館夕室”的想法。他希望把空間充分利用起來,所以在設計相關展廳時,也順理成章地按照既可參觀又可供自習的思路進行。
在開放自習的四個展館里,90多個座位之中,奧斯卡館是最受歡迎的一間,從試運營到3月21日的正式運營,奧斯卡館總是最先滿員。崔永元把自己游歷世界各地收藏來的和奧斯卡相關的海報都放在這里。他有五個版本的《末代皇帝》海報,分別來自德國、美國、中國、捷克、西班牙,被懸空掛在大自習桌中間,為了更好地把電影和自習結合在一起,崔永元找了傳媒大學舞美專業的老師和同學來設計這個展廳的桌子。
館長李貴榮常常對海報進行檢查和加固,以確保學生的安全和舒適。他對博物館的每個細節都爛熟于心,更早時,在資金并不寬裕的情況下,他和相關工作人員還為廁所里到底要不要放衛生紙爭論半天。
坐在歷史中間
在奧斯卡館的角落里,崔永元專門為瑪麗蓮·夢露設置了一個展臺,里面的東西映射了小崔青澀的迷影歲月,印有夢露頭像的廉價T恤,杯子,巧克力,夢露封面的雜志。旁邊的一個衣架,掛著崔永元高價拍賣回來的夢露穿過的短裙。口述歷史教會崔永元的是:“國務院總理的大衣和一個普通農民的鞋,它在歷史上都是同等價值的。”
奧斯卡館旁邊的連環畫傳奇館,有崔永元兒時最愛的連環畫。他把自己從小到大收藏的心愛之物與前來的人分享,很多都是在偶爾考得好的時候,大人才帶他去書店買的,那是兒時最讓他患得患失的東西。
對現在的崔永元來說,這里更珍貴的還有李志武創作連環畫《白鹿原》的部分手稿,以及《平凡的世界》的草稿本。來自習的人可以隨意翻閱擺在這里的連環畫,據他說,按照現在的藏品數量,定期更換,可供學生閱讀二十年也沒有問題。
三樓是都本基藝術館,收藏的都是崔永元的書法老師都本基先生的畫作或書法作品,都先生的書法石碑直接用作自習的桌子。天花板上,掛了很多葫蘆,偶爾崔永元也會冷不丁地來到自習室。一次,他一個箭步踩上桌子,把正在自習的學生都嚇了一跳,他伸手打開其中一個葫蘆,從里面拿出來幾顆糖,和正在上自習的學生分享,“你們要是學習累了,就自己拿”。這是他特意準備的一個裝置。
同一層樓,都本基書畫館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五百羅漢,畫前擺著二十個黃色圓形跪墊,有一股濃濃的宗教感。館長李貴榮表示,崔永元本意并不是讓大家在這兒跪拜,而是如果大家學習累了,可以拿著墊子,順勢躺到地上休息。
阮玲玉的自殺專刊擺在展柜里,旁邊的柜子里即是周璇生前用過的胭脂盒,再往前走是“白毛女”的鐮刀,三個不同時代的文藝女性在同一空間用各自的方式在訴說歷史。在崔永元看來,他希望在自己的口述歷史博物館里,歷史不再是那個被敬畏的,蓋棺論定的東西,你可以隨性地坐在歷史中間,與歷史產生聯系,成為它的一部分。
自習室的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展了崔永元想傳遞給年輕人的這種觀念,你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對某個細節產生獨有的興趣,把原來仰視的歷史變成一個平視的、參與的位置。為此,崔永元刻意沒有在那些珍貴的展品旁貼上“請勿觸摸”的標識。
最為重要的是,崔永元不希望來自習的人細數歷史的沉痛和莊嚴,你甚至可以不用知道口述歷史是什么。他告訴記者,你只需要在這里待著就挺好,或者在這兒談戀愛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