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榮杰
在摩托車被禁止上路之后,電動自行車終于成為深圳的下一個目標。政府的理由很簡單:電動自行車太容易違章、肇事、造堵甚至成為飛車搶劫的工具。確實,平日里亂闖紅燈、侵走機動車道或者隨意穿梭變道等行為,十有八九都是電動自行車。然而民間批評政府的理由也同樣簡單:決策者們高高在上,出入皆有小轎車,怎能體會電動自行車對于底層社會的重要性?不容否認的是,對那些需要負重出行的快遞、外賣、裝修等從業人員,電動自行車不僅是一種更為迅捷、舒適和經濟的交通工具,也是他們賴以為生的生產工具。
必須承認,我既不擁有,也未騎過電動自行車,這讓我討論“禁電”似乎天然缺乏“一碗水端平”的正當性。不僅如此,我還是有車一族,經常需要開車出行,與電動自行車競爭路權,而且實際上,我十余年駕齡中的第一次擦剮,以及唯一一次被追尾,肇事者都是電動自行車。但與此同時,作為一個社會科學研習者,一個堅信理性和妥協的力量的法律人,我又豈能無視電動自行車的社會貢獻。我甚至認為,縱觀人類社會交通史,如果僅以個人交通的效率與成本均衡為標準,電動自行車可能是有史以來的最佳發明。正是因此,盡管只有短短十年左右的歷史,電動自行車早已風靡全國,全社會存量可能接近兩億。不管人們喜歡也好,苦惱也罷,電動自行車已經與千千萬萬普通百姓息息相關。
既然如此,為何深圳等地方政府對電動自行車深惡痛絕,甚至不惜得罪萬千百姓,也要一心“禁電”呢?原因其實簡單而明了:對于使用者而言,電動自行車固然是高效率低成本,但對于整個社會而言,其成本卻明顯偏高。一是直接成本,比如因事故導致的人身或財產損失。二是間接成本,比如因侵犯機動車或行人路權導致的通行效率下降。除此之外,更令人頭疼的可能是管理成本,即因難以有效管束電動自行車而導致的規則意識崩壞和政府公信力下降。換句話說,電動自行車的優越效率,其代價往往是公共利益的犧牲。公共道路是典型的“公地”,交通參與者雖有通行的權利,但也必須有所節制,遵循既定的交通規則,否則一個人的違章就可能使數條道路堵成一團亂麻。在電動自行車出現之前,機動車和行人雖有少數違規者,但總體上無傷大雅。然而迅速崛起的電動自行車大軍,卻仗著自己的身形靈巧,為了一時一地的方便,最大限度地攫取道路資源,無視既定的交通規則,也不管對他人造成的損失。
投機取巧是人類的天性,也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動力。電動自行車巧妙利用交通資源,尋求個人效率最大化,其實也算無可厚非。真正的問題在于,相比機動車和行人,電動自行車尤其敢于而且樂于違反交通規則,并因此獲得通行的特別效率。原因何在呢?普遍的解釋是,電動自行車的違法成本太低。首先,因為其體型、速度和敏捷性,即使違章也不容易與其他行人或車輛發生碰撞,受傷的概率相對較小。比如同樣是闖紅燈,行人發生重大損失的概率明顯更高。其次,電動自行車一無牌照二無駕照,既不用擔心電子眼監控,也不必對現場執法的交警有太多顧忌。再次,電動自行車購置成本低,即使發生事故或被交警攔下,大不了棄車走人,轉身就可再買一部,而一般機動車駕駛員可不敢那么瀟灑。最后,電動自行車數量實在太多,違章者又占據相當一部分,“法不責眾”雖然不是法定原則,但至少也是現實的尷尬??偠灾?,一方面是違法成本太低,另一方面是違法的高收益,自然會有一大批電動自行車視交規如糞土。最麻煩的是,除了一禁了之以外,似乎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有效解決這一難題。畢竟在市場經濟社會,在技術和成本門檻都很低的前提下,幾乎不可能人為地附加速度、體積、牌照、駕照或購置成本等要求。一些地方曾有過嘗試,比如要求電動自行車時速不得超過15公里,但是基本都以失敗告終。
城市管理者和電動自行車的博弈表明,在一個成熟的市場經濟體系內,影響任一商品前景和人們行為的核心要素,依然是簡單的成本和效益權衡。一種成本低廉而功能強大的商品,比如電動自行車,必然會如雨后春筍般迅速蔓延。一旦違法成本太低而收益明顯,違法者必然也會絡繹不絕。政府的強制力或許能有些許作用,但歸根結底敵不過市場的強大力量。從這一點出發,我對深圳等地“禁電”措施的前景遠不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