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夫妻的“奢侈品”跨境電商平臺

劉亞

與以往在國內造假售假的情況不同，針對該案涉案人員多、金額大，且涉案商品全部銷往境外，境外買家言詞證據收集困難等特點，檢察院引導偵查機關注重搜集電子訂單信息、電子轉賬記錄、物流記錄等客觀性證據，最終成功辦理該案

在谷歌等搜索引擎以“cheaplv”（廉價路易威登）為名的關鍵詞，琳瑯滿目的名牌箱包高清大圖會瞬間出現在眼前，更令人心動的是價格只有正品的十分之一，這樣的電商平臺幾乎讓客戶無法抵抗。但在下單幾天之后，客戶卻看著好不容易等來的名牌包犯起了嘀咕，怎么和正品不太一樣？

這樣的疑惑不只發生在一個客戶身上。自2013年10月起，路易威登公司的法國總部陸續收到客戶投訴，稱自己在網上購買的路易威登皮包和錢包是假貨。這些投訴來自法國、英國、意大利等多個國家，著實引起了路易威登公司總部的關注。但在查封了被投訴的售假網站后，很快又有另一批相似的網站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打而不絕的情況讓他們覺得很奇怪。

境外電商平臺賣假包？

2014年3月，一位外籍女士來到無錫市公安局新區分局，她自稱是路易威登總部負責打假的工作人員，此次是專門來向警方反映售假網站的情況。但經過分局經偵大隊調查發現，這位外籍女士所舉報的售假網站服務器都設在國外，在國內的網絡環境下，無法直接打開網頁，并且從網站買到假包的受害者都分散在世界各地，想從國內獲取信息幾乎不可能。

警方和路易威登公司經過協商決定，讓英國的一名員工裝扮成顧客，從售假網站購買一款路易威登皮包，一方面了解購物的流程和款項的去向，另一方面看看能不能了解到幕后操作者的一些身份信息。

該員工根據網站要求進行注冊和登錄，發現網站與其他電商平臺并沒有明顯的區別。但在試圖與客服進行聯系時，卻沒有發現可以直接對話的窗口，只在網站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個留言板。為了引起對方的注意，員工在留言板上寫到“懷疑購買的皮包質量有問題，是假貨”。對此，該網站的客服人員給出回應稱，如果覺得質量不好，網站可以退貨。

短短一句話卻讓警方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客服人員的IP地址直接顯示在無錫江陰。根據該IP地址，警方來到江陰市，很快找到了它對應的注冊地址。為了進一步掌握信息，該員工在售假網站開始下訂單，并往網站指定的賬戶匯錢。根據匯款線索，一張卡主姓名為金龍飛的銀行卡進入到了警方的視線。

通過對這張銀行卡的開戶行進行查詢，警方發現該賬戶不僅捆綁著路易威登售假網站，另外還捆綁了其他30多家國外的售假網站，流水金額高達數百萬元。不過，金龍飛本人已經50多歲，這樣年紀的人自己經營一個境外銷售的售假網站，顯然是有難度的。銀行卡的線索就此中斷，但另一條線索卻逐漸明晰，在售假網站的第三方支付平臺上綁定的，除了金龍飛這張銀行卡之外，還有一個手機號碼。該手機號碼的使用者是一個20多歲的女孩，正是金龍飛的女兒朱曉琳。順著通話記錄，警方發現朱曉琳頻繁地和一個蘇州的手機進行通話，經調查，蘇州的機主名叫許達，是朱曉琳的丈夫。

一家網絡售賣假冒品牌的夫妻店就此浮出水面。2014年10月8日，無錫警方在掌握相關證據后對許達夫婦進行了突擊抓捕。抓捕行動中，警方在朱曉琳住所二樓的一個房間內，發現7臺電腦、大量的優盤、硬盤等物品。通過對電腦中的內容進行查看，發現這些電腦實際上就是朱曉琳 和許達用來開設售假網站的工具，此外還包括國外的一些買家訂單等信息。

學霸夫妻的“生意經”

許達和朱曉琳是江陰老鄉，同為1987年出生，許達是名牌大學畢業生，精通計算機，曾有公司開出年薪50萬想聘請他；朱曉琳同樣也是高材生，英語水平達到專業8級，還會多國語言，二人堪稱“學霸夫妻”。

兩人原來同在福建莆田一家網絡公司工作，在工作的一年多時間里，他們倆不僅看到了網絡售假市場的高額利潤，還掌握了該市場運作的所有流程和途徑。后來，該公司運營不善開不出工資，這對年輕夫妻又面臨著較大還貸壓力，便萌生辭職自己建立網站售假的念頭。考慮到對國內銷售這些假冒名牌商品的風險太大，二人決定只針對國外客戶銷售。

如何建立一個只針對國外客戶，又可以以假亂真的電商平臺呢？許達想到他以前在公司做主管時的兩個屬下姚文治和許志科，認為他們都有這方面的經驗和技術儲備，不如讓他們辭職出來跟著自己干。

2013年10月，許達和朱曉琳開始構建售假網站。這對許達來說并不是難事，在網上每月花1000元便可租用一個加拿大的服務器，之后再購買合適的售假網站域名。具備這些基礎條件后，再由姚文治制作假網站，綁定域名掛到服務器上即可。

剛開始時，姚文治專門負責建立售假網站，許達承諾承擔他的食宿并“計站收費”，即他每建一個網站就給500元，但是后來因為需要的網站越來越多，許達覺得費用太大，就索性采取開工資的方式，以每月六千塊錢的價格讓姚文治長期負責制作假網站。

案發后據姚文治供述，制作這些售假網站并不復雜，他先從奢侈品牌官網上把物品照片復制下來，然后根據網站所在國家使用的貨幣情況，重新標注上誘人的價格，再把支付平臺等信息加上去，一個售假網站就做好了。姚文治一般會在租用的服務器上同時建立多個不同域名的網站，一方面可以提高銷量，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一個域名網站遭到攻擊，或者被投訴遭封。據統計，從2013年10月到2014年10月間，姚文治一共提供了近300個不同類型的售假網站。

就這樣，這些無實體店、無登記注冊信息、以各國語言頁面呈現的境外電商平臺就這樣出現了。犯罪團伙根據各自專長進行明確分工：電腦高手許達負責購買域名、租賃境外服務器，姚文治制作售假網站，通曉多門外語的朱曉琳負責做客服回答客戶問題，以及收款付款等財務管理，許志科則到福建莆田負責組織假冒貨源、物流運輸。因為聯系貨源需要人手，不久，許達的弟弟徐光明，朱曉琳的哥哥金德斌，也加入了這個制假售假的團隊，協助在福建莆田聯系貨源及發貨。此后，售假網站的銷售量也隨之上漲，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網站每天都有幾十筆，甚至上百筆訂單。

利用黑客技術提升網站搜索排名

一個建立時間不長的售假網站，也沒有成本四處打廣告，卻能夠在短時間內就達到這么高的銷售量，是如何辦到的呢？

作為電腦高手的許達很清楚，自己的售假網站屏蔽了國內訪客，只針對國外IP地址的訪客，而國外訪客一般是通過谷歌等搜索引擎來搜索商品的，售假網站在搜索里位置越靠前，也越容易被訪問者點擊，訂單量也就越高了。

如何快速拉升售假網站在搜索引擎上的排名？許達和同伙們采用了三種方法，第一種是用攻擊軟件攻擊其他銷售同類商品的網站，導致其網站無法訪問，之后該網站排名就會下降，自己的網站排名自然上升。第二種是通過網絡找推廣商，這些所謂推廣商也可能是潛在的一些黑客，許達花錢雇傭這些人將自己的售假網站通過種木馬的方式掛到其他知名網站上，并做成彈窗廣告，客戶點擊廣告后即可進入售假網站，以此提高自己的點擊率。最后一種則是自己運營很多博客，在博客里面放很多售假網站的鏈接，鏈接越多，在搜索引擎里的排名就會越高。

正是通過上述方式，當國外消費者搜索購買名牌奢侈品時，他們的網站就能夠顯示在前幾頁甚至首頁，這樣國外的消費者不僅更容易注意到，也更容易相信這是個真的網站。一番操作下來，這些售假網站幾乎以零成本的代價，就從名不見經傳的小網站搖身一變，成了專賣折扣奢侈品的電商平臺。

為了擴大業務，許達和朱曉琳建立了英語、法語、意大利語、俄語等多國語言的售假網站，將業務開展到了30多個國家，并將網站域名確定成和名牌官網類似的單詞、字母等，來迷惑那些不細心的客戶，讓他們相信這是正規品牌的折扣網站。

除了搜索引擎里的排名，讓國外消費者心動的最關鍵因素還要屬價格。售假網站里每款商品的售價，通常只有正品價格的十分之一到八分之一。一般來說，類似LV、GUCCI等品牌的仿冒手提包基本都在200多歐元，按照當時的人民幣和歐元的匯率來算，也就是1700、1800元人民幣左右。除了大牌箱包，售假網站也在冬天的時候賣過NIKE鞋和UGG雪地靴，售價一般在500元左右。但賣鞋的利潤顯然要低于賣包，許達很快就放棄了做鞋的生意。

在短短一年時間，誘人的超低折扣帶來了與日俱增的客戶。根據許達建立了各種售假網站的訂單顯示，其實際銷售額達到了800萬元左右。

低成本，高售價

如此大量的假貨銷售，他們是從哪里進的貨呢？給金德斌和徐光明供貨最主要的上家名叫張文文。

每次朱曉琳在網站上收到國外客戶訂單，就將訂單號、收件人信息、物品名稱、圖片等發給金德斌和徐光明，由他們聯系張文文購買，等張文文準備好貨之后，他們再聯系快遞直接去工廠提貨，然后讓快遞公司直接發到國外客戶的地址。之后，他們再將這些快遞單號通過網絡傳給朱曉琳，再由她將單號輸入第三方平臺，采取類似國內支付寶的做法，即等國外客戶簽收快遞后，支付平臺才扣除手續費及部分“押款”，將余款打到朱曉琳父親金龍飛的銀行卡上。

據了解，朱曉琳從張文文那里進貨，名牌包進價在100到120元之間。朱曉琳銷售價格在1500到2000元之間。也就是說，假網站上的名牌包雖然賣價只有正品的十分之一，但卻是進價10倍左右。除掉運費以及其他成本，利潤也是相當驚人的。即便有時候客戶懷疑商品是假貨，向朱曉琳負責的客服投訴，朱曉琳也會痛快地將款項退回給客戶，而不是采取退貨、換貨等方式，因為每單國際快遞的運費要250到300元，這已經超過商品的成本價了。總體而言，在網站生意最好的時候，許達和朱曉琳他們基本上一天就能賺六七萬塊錢。

不過，日進斗金的生意在2014年10月8日戛然而止。警方經過周密部署，在江陰和莆田兩地同時行動，將這一團伙共7名成員全部抓獲，繳獲電腦15臺，保全了犯罪證據。在鐵證面前，這對夫妻承認了銷售假名牌的事實。

據警方介紹，就在抓捕負責制作假冒網站的姚文治的前幾天，他們得到一個確切消息，姚文治就是因為知道了這門生意利潤驚人，所以正準備脫離許達這個團伙，自己到廈門單干。如果不是及時抓捕，可能過不了多久，以姚文治為主制作出來的這種售假網站在國外又會多出一批了。

因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被判刑

江蘇省無錫市開發區檢察院公訴科副科長張斌告訴《方圓》記者，2014年10月，該院在接到無錫市公安局新區分局的通報后，迅速啟動知識產權保護“綠色通道”，從知識產權案件組選派業務骨干介入引導偵查。

開發區檢察院領導班子強調：“我們保護知識產權從來是不遺余力的。哪怕這個案件的受害人、被侵權方都在國外，但只要是存在相關違法犯罪行為，都要依法嚴厲查處。”

在張斌看來，與以往在國內造假售假的情況不同，針對該案涉案人員多、金額大，且涉案商品全部銷往境外，境外買家言詞證據收集困難等特點，檢察院引導偵查機關注重搜集電子訂單信息、電子轉賬記錄、物流記錄等客觀性證據，最終成功辦理該案。

2014年11月14日，無錫市開發區檢察院以涉嫌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對犯罪嫌疑人許達等人批準逮捕。經查，2014年1月至10月間，許達、朱曉琳經事先商議，雇傭許志科、金德斌、徐光明、姚文治，由許志科負責統計訂單信息，金德斌、徐光明購進假冒商品，姚文治建立網站，采用租用境外服務器設立售假網站并進行技術推廣等手法，從張文文等人處購進假冒路易威登包、鞋、皮帶等物，再將這些商品銷售給境外客戶，銷售金額共計72萬余元，銷售金額巨大。

2015年9月30日，無錫市開發區法院判處許達、朱曉琳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并處罰金36萬和30萬元。其余五人均宣告緩刑，并處罰金5.2萬元至24萬元不等。

“其實，辦理涉外知識產權案件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挑戰，一方面是要熟練掌握和運用知識產權方面的法律規定，另一方面是技術層面的要求，不僅是對知名品牌和商標有所了解，還要了解現今的高智商犯罪手段，比如境外推廣、服務器和黑客技術等。”

張斌認為，對于打擊知識產權犯罪而言，目前還有一些困難的確存在。首先，比如該案中的假LV包，該院只能管轄在無錫銷售的那部分，對于提供貨源的張文文，以及張文文的上家和其他線索情況就無法管轄，只能建議當地公安機關追查，后續工作任重道遠。其次，因為刑法規定銷售明知是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金額在五萬以上才能入罪，對于流動性較強的商販和零售的假包難以追查和認定。最后，還有部分買家可能存在知假買假的情況，也不利于打擊知識產權犯罪。（文中除張斌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