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沉重的“我老了”

敬愛的父親：

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期待隨著時間的流逝，你身上那些陳舊腐朽的思想可以慢慢消散，但事實證明，是我錯了。

記得早些年的時候，你就總教導我讀完大學就應該馬上結婚生孩子，當時我只是覺得那些事還太遙遠，與我并沒有太大關系。但有件事倒是讓我印象深刻。當時村子里有一家人，那家的兒媳婦生了兩胎女兒，然后不準備再生要去結扎，但老人堅決不允許，天天鬧著要兒子離婚還動手打兒媳婦。你當時過去看那家老人的時候，不僅不勸架，還一味地說：“打！就該打！”然后瞥著一旁的我說道：“要是哪天這小子這樣子我也要狠狠地打，不生兒子？想都別想！不然我生他下來干嗎？”我頓時覺得一陣寒意。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過得很貧苦，我覺得要有了一定的條件再結婚生子。高中快畢業時，我流露出上完大學還要繼續讀研的想法，你自然是堅決反對，三不五時地就這件事和我吵鬧，有一次你對我說：“你怎么這么自私，只顧你自己。”我實在是不耐煩了，接了一句：“我還要顧我未來的老婆孩子，希望他們能過得更好。我只是不顧你而已。”

自那以后，你就換了一副腔調，開始說你老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離開人世，只希望去世之前能抱孫子。

于是我心軟了。你之前是那般冷漠無情的人，可以在冬天把我關在門外一宿，任由我在屋外哭到沒聲音都不開門，如今卻為了“能抱孫子”而承認自己老了，承認自己越來越不中用，甚至愿意對你的兒子低聲下氣苦苦哀求。

當然我是極其吃你這一套的，我是你唯一的兒子，你在四十多歲才有了我，然后就一直為了我拼搏，我看著你慢慢變老，看著你六十幾歲卻還要為了我的學費風餐露宿。我沒有辦法，只能松口妥協。

幸運的是，后來你居然同意我考研，這一點是我始料未及的。但當前段時間你打電話要給我介紹相親對象時，我才懂了，原來你之所以同意我考研，是因為鄉親們告訴你讀研究生可以邊結婚邊讀書。

沒想到在我才21歲大學尚未畢業準備考研的現在，你就迫不及待地實施你的計劃，給我介紹了某個遠房親戚的孫女。我對“親戚”這個身份表示反對的時候，你說：“什么親戚不親戚的，我們農村人不講這些，一代親二代近三代遠，四代就沒關系了，而且你們都五代了，早就不是親戚了。”

對此我百般反對，但在你生日那天，我從學校坐了兩個多小時車去看你，你見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讓我接你給那個人打的電話。

我從未如此打心底里厭倦你的行為，但當你又拿出“我老了”的一套說辭時，我實在是無可奈何。你可以簡簡單單說出這番話并配以哀求的語氣來控制我，我卻需要巨大的勇氣和妥協才能去承擔這份責任。

這些都不是我愿意的，我實在沒有辦法如你所愿馬上結婚，我也知道你絕不愿意答應我再等五六年，我甚至都不敢奢望美好的結局。我只是希望父子一場，我不使你晚景凄涼，你不使我抱憾余生。

您的兒子：何留

（摘自《看天下》 圖/張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