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粽香

張園勤

懷孕了嘴饞，一回家就嚷嚷著要吃雞、吃粽子。母親笑吟吟地答應著，當晚的餐桌上便出現了一只金黃噴香的草雞。喝著鮮美的雞湯，啃著嫩滑的雞腿，卻發現對面母親的白發越來越多。

其實母親是個很愛美的人，年輕的時候總喜歡燙著漂亮的大卷，穿著時髦又整潔的衣服。可隨著年紀的增長，終究抵擋不了自然的規律。早幾年，每當她照鏡子發現一兩根白發時，總要大呼小叫地喊我拔去。可漸漸地，從拔一根、兩根到五根、六根，轉眼我嫁為人妻。而母親的白發竟多到連她自己也忽略的地步。我不知道愛照鏡子的她看到自己日漸增多的皺紋與白發、愈發粗糙的手指與松弛的脖頸，究竟是怎樣的一番心境？

我剛想說，等白發再多些，干脆去染染。母親卻取過我手上的雞腿，將皮仔細地撕下來放入自己的碗中，興奮地跟我說：“你知道嗎？今天我在菜場碰到那個賣雞的外地女人，比剛來時年輕多了，皮膚雪白，她跟我說，她這幾個月沒吃別的，就是每天吃殺雞時別人丟棄的雞油……”我忙說：“你又聽別人瞎扯了，城市里吹不到野風，皮膚變好那是自然的，哪里是吃什么雞油的道理！”然后我看到母親的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夜里，我在睡夢中隱約地聞到一股香氣，揉著惺忪的眼，輕手輕腳地起來。不忘看了下墻上的掛鐘，十二點半。走到廳里的時候，看到廚房里還亮著燈光，極暗的，只開了一盞燈，母親在灶臺前忙碌著，動作輕柔，擔心影響熟睡中的我。原來白天沒有時間，而我又吵著第二天便走，她只得利用晚上來包粽子了。望著她有些微微發福的背影，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干澀地喊了一聲“姆媽”。她滿臉訝異地轉過身，看到我，又欣喜起來，像小學生匯報似的指給我看：“喏，你說要吃大肉粽，瞧我切得肉多厚實，肥瘦適中，這糯米也是我下午到你大姨家去拿的。”大姨家離我家至少有十幾里地，而母親只有一輛騎了近十年的自行車，我似乎看到了她在路上賣力騎車的樣子。心酸地說：“你怎么沒讓我去拿，開車多快呀！”她委屈地說：“我看你下午在睡覺，所以沒叫你。”

我的眼里不知是被滿房間的水汽沾濕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看著她疲憊的神情愈發慈祥。母親是個習慣了早睡早起的人，通常每晚九點半必定入寢。而現在為了滿足我小小的口腹之欲，深更半夜還在忙碌著。我有些后悔提出那樣倉促的要求，應該多給她一些時間，讓她能悠閑地在午后定心地打理那些粽子。

我說：“姆媽你趕緊睡吧，明天再燒，大不了我再住一晚。”可她卻固執地不肯將那火熄滅，說是怕煮了一半糯米會夾生。

次日我六點醒來，母親早已起床。爐上放著兩大鍋熱氣騰騰的粽子，而桌上也已擺了一只剝好的，看來母親希望我一起來就能吃上粽子。我又悄悄地潛回臥室，在被窩里落下了忍了大半夜的淚。

（摘自《我不許你老去》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圖/矢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