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延光
1981年,我到北京參加全國連環畫會,認識了賀老師。有一次,他來到廣州在青年文化宮給我們這群漫畫“發燒友”和連環畫家開會。在會議上,他一直在表揚我,因為我的畫當時在北京已經有一定的名堂了。當時幾百人的會議,現在回想起來都非常感動。
第二次見面,是我專門去了中央美術學院探望他,在那里我們留下了第一幅合照。到了1985年,我的第一本插圖集出版,親自寫信給賀老希望可以為我寫序言,賀老師也十分認真地寫了兩版序言。這對我是極大的鼓勵與支持,不但是老一輩對后輩的賞識,更重要的是他極少給別人寫序。從此往后,我們的交往就變得頻繁起來。
后來,我擔任廣州美術館館長,就為他在廣州舉辦了“賀友直連環畫展”。展出包括《山鄉巨變》《小二黑結婚》等經典作品。那時候恰逢改革開放,以前收藏是不計報酬的,但從賀老開始,廣州美術館收藏就有了收藏費,這是首次突破。印象中那個時候給了一兩萬元收藏了他的一套《小二黑結婚》手稿。因為當時他是連環畫的頂級人物了,也是后輩的榜樣。這點收藏費也許算少,但賀老并沒有計較,非常高興的接受了這筆錢。
從1985年開始,每一年中秋我都會給他寄月餅,他收到就會給我打電話或者寫信致謝,也經常寄來他畫的頭像或者新出版的書籍。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去年中秋,他九十三歲了,當收到一封來自九十多歲老人寄來的親筆信,是一件非常感動的事情。那次,他還給我寄了一套講述他人生歷程的連環畫。我非常認真細致地閱讀了每一幀,能感受到他其中的曲折艱難。后來我們通電話,無意中提起他的人生苦難經歷,沒想到他就在電話那頭嚎啕大哭,那種感情的爆發無法言喻,也說明賀老是一位真性情的藝術家。其實,他的苦難也在無形中成就了他的藝術,很多大師都是從艱苦的生活中走過來的。這也是我與賀老的最后一次聯系了。
在我印象中,賀老為人非常平實,總是微微笑著,待人和善,為人清貧。賀老對生活的要求非常簡單樸素,很多衣服都是從20世紀50年代一直穿到了改革開放甚至現在。最愛的就是每日喝上兩杯小酒。他對錢沒有興趣,談起賣畫多少錢一尺他就會反感。他說自己的任務就是不斷地創新。
賀老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份真摯的感情,以及對后輩的關心與提攜。因為我的繪畫風格在南方非常特別,他在各地上課都會表揚我,對我這個南方的年輕人十分贊賞。2003年的時候,我幫一位香港畫家黎明到上海開展覽,賀老師當時八十多歲了,依舊親自出席并進行講話,他對我的恩情與提攜十分難忘。
在藝術的追求與探索方面,他在古典連環畫上有很大突破,尤其是他的《山鄉巨變》《李雙雙》等一系列畫作,從生活切入,融入農民中去體驗農務。而且賀老師是一位很會“做戲”的人,對人物描寫、動態的掌握、場景的布置,都非常好,甚至小小的道具、一個微妙的表情變化,賀老師都會注意到,并且非常特別的展現出來。在細節上,他做得非常好。可以說他更像一位戲劇或者電影“大導演”。每個人的性格、體態、表情都恰到好處,生動地反映了當時的場景。可以說在連環畫史上,他是最突出的一位。而且他個人的繪畫風格是前無古人的,對我的影響也非常大。雖然我沒有臨摹過他的畫,但是我那個時候經常看,也有收藏。他的幾本畫冊我也會經常拿出來回味學習。
他到了九十多歲依舊在堅持創作繪畫,在他去世前兩三個月,依舊在繪制一套上海民國時期的故事連環畫,也有在美術館進行講課。他的身體很好,突然離世讓人感到非常意外。
懷念老人家,永久。九十歲那年寄了《自說自畫》這本書給我,我翻看感嘆,剛好他來電話,說著,我說賀老師你的生命坷坎如此之苦,還沒說下去,老人在那頭卻嚎哭起來,突然的哭嚇得我馬上轉話題。老師給我太多的關愛一直二三十年,寫著寫著眼流淚奪眶。感恩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