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1616年的4月23日,三位偉大的文學大師——西班牙的塞萬提斯、英國的莎士比亞和秘魯的加爾西拉索·德·拉·維加——相繼辭世。199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4月23日為世界讀書日,以紀念這三位偉大的作家。
很神奇,這一天,同時還是美國作家納博科夫、法國作家莫里斯·德魯昂、冰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拉克斯內斯等多位文學家的生日。
今年的4月23日,正是塞萬提斯、莎士比亞和維加逝世400周年,也是“世界讀書日”的第21個年頭。這一天,中國的當當網絡書香節也將迎來十周年紀念,首屆“閱讀嘉年華”的各種活動紛至沓來——上海、北京的地鐵讀書活動,《朗讀者》和《編舟記》觀影會,“閱讀10*10”主題Party、“讀一夜”等活動讓人目不暇接,讓讀書日真正成為讀書日,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愛書人感到分外欣喜。
只是,讀書日的狂歡,會不會成為一日狂歡?據2015年《上海市民閱讀狀況調查》顯示,隨著城市居民生活節奏加快,信息閱讀渠道的多樣化、市民閱讀碎片化的程度,都有所提高——“半小時閱讀”正在成為主流。從2013年開始,上海市民每天閱讀紙質圖書時間,排名前三位的始終是“15-30分鐘”、“0.5-1小時”、“15分鐘以內”,時間被分割成一個個片段,我們能夠用來閱讀的時間越來越少——讀書,正在變成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紙質出版回暖
雖然同樣遭遇網絡時代的沖擊,在西方,紙質閱讀仍被視為一個人擁有品位的象征。美國公共圖書館的持卡人數高達1.48億,即每兩個美國人就有一人持有讀者證;據統計,美國國民去公共圖書館的人次數,是觀看足球、籃球、棒球、曲棍球合計總人次數的5倍多。在我們對美國的NBA津津樂道的同時,卻完全忽視了另一個更為龐大的美國群體:讀書人。
在西方,這樣廣泛的基礎,造就了金字塔頂的巨人。博爾赫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家圖書館里與書為伴,他本來就相當糟糕的視力,因為長期的閱讀更加變本加厲,而愛因斯坦在17歲進入蘇黎世工業大學就讀時,翹了很多門課,就是為了在家里閱讀物理學的經典著作,在書面上與那些大師們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對話和爭鋒。這是一個閱讀的中產階級群體,他們心中從未泯滅一份最基本的對圖書的敬意:讀書,這么好的事,千萬不要讓它們荒廢。
《上海市民閱讀狀況調查》的數據也不都是悲觀的,這份報告的調查對象為上海市的17個區、縣中2308.38萬7歲以上的居民,有效樣本量為4675個。結果發現,在閱讀方式的“首選”上,傳統(紙質)閱讀仍然體現出巨大的優勢,高出“數字閱讀”18.25個百分點。同樣,在數字閱讀與紙質閱讀的時間分配上,相比以往,也有更多的人愿意花時間在紙質閱讀上。
很明顯,紙質實體圖書的閱讀有回暖的趨勢,這和全球出版趨勢是同步的。據《紐約時報》報道,2015年,數字出版出現了高達10%的下滑,而紙質出版有所回升,一些出版公司正在投資擴建圖書倉庫等設施。
近年來,數字出版快速增長,從2008年到2010年,數字圖書的銷售額猛增了將近13倍之多。許多人選擇通過平板電腦、大屏手機或是Knidle等閱讀器來閱讀數字圖書。實體書店迎來關門大潮,2011年,美國知名的連鎖書店Borders宣布破產,引起了傳統出版行業的恐慌。業內普遍認為,就像數字音樂淘汰了唱片和CD一樣,數字書遲早會淘汰紙書。
可是,正當數字出版高歌猛進之時,2014年卻給了它們當頭一棒——正是從這一年起,數字出版開始下滑,而紙質出版又有所抬頭,在數字出版熱鬧了幾年之后,人們的眼睛又開始尋找最舒適的閱讀方式。據“美國圖書經銷商協會”統計,2015年加入該協會的實體書店數量為1712家,高于5年前的1410家。
在杭州,茅盾文學獎得主麥家經過一年多的籌備,盤桓心中許久的想法終于兌現:“麥家理想谷”在西溪創意產業園落成了。這里有麥家自己挑選的7000多本圖書,看上去就像一家書店,但是不予售賣,只允許在理想谷里閱讀。這個靈感,得益于麥家在巴黎的一次旅行——位于巴黎圣母院對面的莎士比亞書店,書店主人喬治·惠特曼獨辟蹊徑,將其變成了一個文學聚集地。
“讀書就是回家”,這句話如今被麥家放在理想谷的門口。這里的一切都是免費的,免費看書、免費提供茶水,唯獨沒有免費WiFi——進了理想谷,你就是來靜心讀書的,別老想著看手機。在理想谷的二樓,還設立了創作者臥室。看似青年旅舍的兩個房間,卻是免費對文學青年開放的。這里還會舉辦一些活動,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奈保爾、莫言等等,都曾在這里與讀者分享讀書的樂趣。每當有活動的時候,小小的理想谷就會擠入大量的讀者,一起分享和閱讀,讓都市中的我們,找到一個安心之所。
IP的利市,閱讀的荒年
愛看影視劇的讀者一定有這樣的印象:2015年的大銀幕小熒屏,幾乎要被網絡小說改編包圓了。
在2016年3月22日公布的中國作家富豪榜上,憑借大熱作品《花千骨》斬獲400萬元年度版稅收入的果果名列第33名,位列榜單第38名的則是顧漫,她憑借《何以笙簫默》一書獲得了300萬元的年度版稅收入。
而《羋月傳》《女醫明妃傳》《瑯琊榜》等等2015年最搶眼的電視作品,都和網絡小說脫不了干系。
這些作者都可以算是現象級IP了。原來,作家主要靠版稅發家致富,現在,隨著影視的熱錢殺入圖書市場,情況發生了巨大的改變。IP,成為了一個影視圈和圖書出版圈的熱詞。你要不知道IP是什么意思,那你就out了。這里的IP,不是IP地址,而是“知識產權”(Intellectual Property)的意思。
2015年,中國電影票房突破440億,影視版權開發孵化成為了一樁好買賣。于是,各大影視公司、圖書公司爭相購買適合改編成影視作品的文學作品,作為它們的文學財產。一時間,IP在中國炙手可熱,大有燎原之勢。只要是“可拍攝”(能轉化為電影視覺語言),“可融資”(有人愿意砸錢投拍),“可營銷”(具有足夠的賣點說服投資人砸錢),“可觀賞”(影院愿意排片,觀眾愿意買票)的,都有可被開發成電影項目的潛質——這些文字,也就意味白花花的利潤收益,讓各大公司趨之若鶩,有的公司甚至囤積了幾千部網絡小說,以備不時之需。
可是,黃曉明主演的電影版《何以笙簫默》,豆瓣電影評分只有可憐的3.7分。陸川導演的《九層妖塔》和烏爾善導演的《尋龍訣》都改編自天下霸唱著名的網絡小說《鬼吹燈》,一年內,一部小說改編成兩個版本的電影公映,在中國電影史上還是破天荒的第一回。可是他們拍得怎么樣呢?陸川版,豆瓣評分4.3分,有網友評論:“真爛!改名叫九層富春妖塔好嗎!劇情東拼西湊毫無邏輯真的是夠了!”《九層妖塔》跟原著《鬼吹燈》有半毛錢關系嗎?掛羊頭賣狗肉的典型,陸川辯稱總局不讓“盜墓”,只好“打怪”。可是烏爾善的《尋龍訣》明明有許多盜墓情節,這就啪啪打臉了。當然了,烏爾善的版本也有很大問題,但追根溯源,最根本的問題還在原著本身——在細節的準確、人物的血肉豐滿、思想的深度方面,和經典文學還是無法相提并論。而情節反復,人物說話都一個腔調,再加上一些裝神弄鬼的作料,都是這類網絡文學的通病。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同樣有此弊病。
而大眾似乎就喜歡這類怪力亂神的野史軼聞——2015年中國作家富豪榜,韓寒、郭敬明跌出前十,作家江南拔得頭籌。江南寫的就是所謂的奇幻小說,讀過就知道,讀一本和讀十本是區別不大的。早就有人總結了,江南寫的小說,幾乎講的都是同一個故事:一個廢柴成長為一個牛逼的人,然后在最牛逼的時候失去一切!
好吧,怎么說呢,這是個IP的利市、閱讀的荒年,男愛修仙女愛宮斗,原本豐富多彩的文學世界,就被簡化為一個個武俠加虐情故事,這樣真的好嗎?
童書市場的火爆
還有一種文學類型,近年來在圖書市場上異軍突起,那就是童書。這十年,可以說是童書的黃金十年。
望子成龍,還是每一個家長的心愿,在這方面,家長從來也不吝嗇花錢。和學區房比起來,幾本童書,算得了什么呢?在這樣的心態驅使下,童書,成為中國出版界的一匹黑馬。
4月16日,當當舉辦了“第十屆網絡書香節文化論壇”,并發布《書香十年·當當國民圖書消費報告》,其中特別提到童書的飛速發展勢頭:“十年來童書市場空前釋放:以每年4億-5億碼洋遞增。北京、廣東、江蘇十年童書購書量排名前三;山東童書消費占比最高,是最關注兒童閱讀的省份;在十年童書購買量城市排行榜中,深圳No.1,反超整體購書量排名第一的廣州。從童書消費,還可以看到不同城市性格不同。武漢很愛科普/百科,中國兒童文學占比高,是一座支持中國原創的城;成都精裝圖畫書的購買表現突出,兒童文學購買占比也很大,閱讀推廣活動如火如荼;廣州、深圳動漫/卡通閱讀普及度高,孩子們的自主購買意愿強烈;北京覺得平裝圖畫書最實惠,嬰兒讀物占比較高,閱讀從娃娃開始;上海最愛進口兒童書、少兒英語,不愧是國際化大都市?!?/p>
2016年4月4日,國際兒童讀物聯盟(IBBY)于第53屆博洛尼亞兒童書展開幕日當天,公布了2016年度“國際安徒生獎”獲獎者名單。來自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不負眾望,順利摘得這一世界兒童文學領域的至高榮譽,實現了華人在該獎項上零的突破。這個設立于1956年的獎項,在全球擁有巨大的影響力,每兩年評選一次,旨在獎勵世界范圍內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和插畫家;而且,一生只能獲得一次,表彰的是該作家一生的文學造詣和建樹。
曹文軒是當今中國兒童文學寫作的領軍人物和中堅力量,早年就以一本《草房子》一舉成名風靡全國。說他是兒童文學作家,對,也不對。為什么?因為身為北大教授的曹文軒,有著深厚的文學功底,有著憂郁悲憫的人文關懷,從文學作品集《暮色籠罩下的祠堂》《紅葫蘆》《薔薇谷》,到長篇小說《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紅瓦》《根鳥》,曹文軒一直用童真與人文情懷兼具的眼睛來看待這個世界,所以,他筆下的文字,絕非打打鬧鬧簡單迎合兒童,它所感動的不僅是兒童,還有成人。
在第十屆作家富豪榜上,曹文軒以860萬元年度版稅收入位列第16。排名第二的,是近兩年風頭正健的兒童文學作家雷歐幻像。排名第三的,則是“童話大王”鄭淵潔。兩人的年收入版稅,分別是2000萬和1900萬。
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兒童文學蓬勃發展,在出版數量、質量上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現在,童書市場已經占到整個圖書零售市場的20%左右,而兒童文學讀物又占到童書市場的40%。除了曹文軒,楊紅櫻、沈石溪、郁雨君、秦文君、謝倩霓等兒童文學作家也擁有大量讀者。他們的出現,改變了整個中國文壇的格局和生態,讓兒童文學作為一支重要的力量。
與童書一起火爆的,還有繪本。蒲公英童書館、蒲蒲蘭繪本館、天天出版社、明天出版社、二十一世紀出版社、接力出版社等出版機構,近年來出版了大量優秀的兒童繪本。
蒲蒲蘭繪本館在北京和上海都開有書店。坐落于北京建外SOHO西區的書店,是一個安靜的場所,彩虹色的地毯拾級而上,經過一個小小的門,進去之后,同樣繽紛多彩的地毯營造出一個童趣的世界。上海的則位于愚園路,一直深受孩子們的喜愛。
不僅是書店,他們自己也出版了大量繪本。北京蒲蒲蘭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石川郁子是日本人。1995年,當時在中國外文局任翻譯的石川郁子,在北京參加國際圖書博覽會(BIBF)時見到了日本白楊社前社長坂井宏先。1993年,坂井宏先去過一次深圳,他到當地書店考察,看到中國的童書,印刷質量和紙張等硬件以及內容都不理想,而且完全沒有繪本。從日本的出版經驗來看,他知道中國的繪本產業還沒有起步。
當時,他問石川郁子:“中國為什么沒有繪本?”石川郁子回答說:“‘文革前,從蘇聯流傳過來一些兒童繪本,城市里知識分子家庭的孩子接觸過這些作品。‘文革后,與國外的文化交流被打斷,中國的兒童繪本沒能跟世界同步發展起來,中國有連環畫,卻沒有世界性的創作兒童繪本?!?/p>
1999年,坂井宏先決定在中國開展繪本市場,誠邀石川郁子加盟來幫助他。石川郁子問他:“你能等十年嗎?”坂井宏先說:“能等?!边@一等,其實不只十年。石川郁子于2000年加入日本白楊社,開始在北京開設辦事處,這是蒲蒲蘭的前身。如果從2000年開始算的話,蒲蒲蘭至今也已經16年了。前期是進行市場調研,并從版權貿易開始與中國出版社接觸。
2003年,中國向外商開放了圖書零售權,也就是說,在中國內地,外國人也可以賣書了。石川郁子想,那我們不如開家書店吧?書店的設計委托了日本設計師迫慶一郎,坂井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要做沒人看過的、新鮮的、最美的書店!其他的自由發揮你的才華?!本瓦@樣,中國第一家以繪本為主題的專業兒童書店成立了!
十年前,出版業的日子還沒有這么糟糕,蒲蒲蘭審時度勢未雨綢繆,已占得先機,現在來看,果然是目光獨具。這十年,是傳統出版業苦苦掙扎,而童書繪本大張旗鼓迅速發展的十年。蒲蒲蘭旗下,就有《小熊寶寶》系列這樣的超級暢銷書,迄今已經大賣150萬冊。
永葆童心的書,萌,但又不失人文追求,怎不讓大小朋友都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