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鼎鼎
車洪才覺得自己就像是電影《李時珍》里的人物,在經歷一個漫長的而沒有盡頭的采藥工作。到1981年,3年時間里車洪才和宋強民整理出了10萬張卡片,他們把卡片放在木制的卡片箱里,塞進文件柜,足足裝了30多箱。圖為編纂《普什圖語漢語詞典》而整理的10萬張卡片中的一部分。
平心而論,生命有限,付出與回報之間,免不了有所權衡。普什圖語是阿富汗的官方語言,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內學習者不足百人,長期使用者只有30多人。如果只看讀者范圍和市場需求,這實在是一本“小”書。對車老先生來說,編寫此書,既不可能帶來多少經濟上的好處,也不可能產生重大學術影響,就連評職稱都用不上。成為中阿建交60周年的慶祝項目,接受阿富汗加尼總統的授勛,詞典帶給他的最大“榮譽”,大抵也就如此。相較30多年來的清苦與堅韌,值嗎?
“完成國家交給的任務,很滿足,很踏實。這就值了。”車老先生說自己是“(上世紀)50年代的思想,50年代的做法,出現在21世紀罷了”。正是那一代知識分子的學術使命感,讓這個學術“原始人”,在“值與不值”上有了自己的標尺,也讓他可以面對冷寂絕不放棄、面對贊譽云淡風輕。他何止是感動中國?對于當下浮躁的學術圈,對于熱衷名利的知識分子來說,何嘗不是一次觸動?
這樣的知識分子,不少。十幾年前,《元照英美法詞典》的編撰也曾引起轟動。同樣沒有政府支持、沒有經濟資助,甚至連正規辦公室都沒有,一批早年畢業于東吳大學、年逾八旬的老學者,自愿加入編纂,一字一句,苦心孤詣地打造了一本英美法詞典精品,填補了國內普通法辭書的空白。兩年前,《元照英美法詞典》縮印修訂版刊印,筆者所在的法學院,同學們爭相購買,不僅是為了檢索方便,更為追慕先生們山高水長的篤實學風。
“板凳要坐十年冷”。為一本書死守三十載,讀書人難免一聲長嘆。時光若能倒回,這些潛心學術的學者本應受到更多禮遇,那些學術成果的價值本應更早被挖掘。不過轉念一思,古往今來,學海無涯里的“一意孤行”,何嘗不是司空見慣的場面?即使如屠呦呦這樣的學者,在被諾獎肯定之前,30多年“食野之蒿”又有幾人知?由此上溯到中國歷史上揚名立萬的大學者,從司馬遷到談遷、徐霞客、李時珍……哪一個不是先沉潛了數十年才成就一家之言?
“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標新立異,贏得一時盛譽;追名逐利,賺得盆滿缽滿。而真正的學術傳承不能媚俗,立身于喧嘩與騷動卻從容且擔當,在守望半畝學術方塘的同時,照鑒做人為學的真諦。像車洪才先生,以一己之力延續國內一門小語種的發展,早已承接了“為往圣繼絕學”的千古學訓。
字詞不語,人書俱老。車洪才、屠呦呦這樣的學術精神群像不會老。他們為學界垂范,是給當下浮躁的學術圈最好的鎮靜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