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臥談會

唐一年

一

晚上九點，上完自習課的董禮剛要踏進宿舍，就看到吳桐在宿舍里鬼哭狼嚎：“誰把我的《母親》偷走了？誰？誰？我要在他身上使用最慘無人道的酷刑！”

董禮下意識地看看懷里的書，心虛地考慮要不要進去。可是眼尖的上鋪兄弟王達還是看到了他：“貓在門口想干啥？聽‘吳桐演唱會啊？抱著什么書，那么緊張？”

還沒等董禮反應過來，王達已經走過來看了個仔細：“喲！吳桐同志，你的《母親》被小董子綁架了，我這就把他捉拿歸案啊。”

還在嚎叫的吳桐一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來，一把搶過《母親》。見書沒有損壞，他才松了口氣：“呔，大膽小董子，竟敢私拿本人的心肝寶貝，你可知罪！”

“冤枉啊，拿走您寶貝的不是我，”董禮一臉委屈加諂媚，“是咱寢室長孫愷。他說要寫一篇《母親》的讀后感，讓我幫他拿一下。我是迫于其淫威，不得已而為之啊。”

正說著呢，孫愷就晃悠悠地進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你這個幕后黑手，竟然拿走我的《母親》。那可是我精神上的食糧，是我打開文學世界的第一把鑰匙啊，我——”吳桐越說越憤慨。

“打住打住，誰不知道你因為《母親》愛上了世界文學？可我就借了十分鐘啊，連一毫米的折痕都沒有。再說了，‘適當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過度的傷心卻可以證明智慧的欠缺。”

董禮和王達一聽，不由地捂臉而泣：又開始了！每當孫愷這樣說吳桐時，就意味著他們會有一個漫長的、枯燥的、讓人睡不好覺的爭論。

果然，吳桐立刻跳起來：“你不就是比我多看了幾本書嘛，不要太得意了！‘一個驕傲的人，結果總是在驕傲里毀滅了自己。”

“是嗎？我的‘驕傲可不及你，而且‘要一個驕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臉，只有用別人的驕傲給他做鏡子；倘若向他卑躬曲膝，不過添長了他的氣焰，徒然自取其辱。”

“你……”吳桐一時語塞，臉憋得通紅。

一邊的董禮茫然地看向王達：“他倆說什么呢？為什么每個字我都能聽懂，可是連到一起，卻一點都聽不懂了？”

“讓你平時多讀書，你偏不愿意，他們是在用莎士比亞的話pk。不要問我是哪些著作，我可不記得。”

“難怪……那誰贏了？”

“目前來看……”王達給了他一個“你懂的”眼神，不再說話。董禮瞅一眼吳桐那通紅的臉，心中了然。

為防兩人真鬧矛盾，王達覺得還是要說些什么：“咳咳，兩位兄臺，咱們就不要再為可敬的《母親》爭論了。換個溫和一點的話題吧——至少讓我和小董子都能參與進去，光做‘小透明也是很傷自尊的。”

“對對，咱們來一場臥談會好了，大家到時候盡情發言。”董禮很上道地接著說。

“行！”孫愷和吳桐互看一眼，勉強表示同意。

二

待四人收拾妥當后，寢室的燈也準時熄了。董禮第一個開口：“我說一句啊——哥幾個都是厲害的掃書高手，我這個普通人是不期望追得上了。只希望你們在選擇話題時，尋思一個簡單的，給我留一點發揮空間，讓我能感受到存在于這個宿舍的價值……”

“說人話！”

“咳咳……就是你們每次說的主題我都插不上話，所以這次臥談會主題我來定。我想好了，就是‘818我們最愛的書，”還沒等大家表態，董禮便自顧自地說起來，“我最喜歡的書是錢鐘書的《圍城》。它最厲害的地方就是能把一些現象變成段子，而且是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能讓人又笑又搖頭的段子——”

他還沒說完，孫愷就搶過話來：“對，我記得里面有一句‘因為在大學里，理科學生瞧不起文科學生，外國語系學生瞧不起中國文學系學生，中國文學系學生瞧不起哲學系學生，哲學系學生瞧不起社會學系學生，社會學系學生瞧不起教育系學生，教育系學生沒有誰可以給他們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即使放到現在，這句話描述得也是相當精準啊。當下，持‘學文不如學理觀點的人很多，就連一些老師也認為學理比學文有前途。”

吳桐一聽，不甘示弱道：“都是暫時的吧，現在國家領導人有很多都是文科生呢。再說文科理科不就是一張不同的文憑嗎？錢鐘書不也鄙視過——‘這一張文憑，仿佛有亞當、夏娃下身那片樹葉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紙能把一個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蓋起來。”

“天吶，你們怎么記得住那些長句？”董禮想了半天《圍城》，一個完整的句子都想不出來。

“多看幾遍就記住了。”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好吧，難得你倆觀點一致。”董禮哭喪著臉，覺得自己唯一有些感悟的東西在他倆面前又成了班門弄斧，只好趕緊轉移目標，問王達：“你最喜歡的書是什么？”

“《小王子》算不算？”王達想了想，“我不太看一本正經的文學，我就喜歡清新的，有點寓意的文章。”

“你是想說你是一個有情懷的人嗎？”

“和情懷一絲關系都沒有，如果是以一個成年人的心態去看《小王子》，能看到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只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孩，用蹲下來的視角去讀《小王子》，才能體會到其中的秘密。”

“什么秘密？”三人都好奇地豎起耳朵。

“關于失去和得到之類的，你們慢慢體會唄。總之，這本書無論你看過多少遍，都值得你換個姿勢再看一遍。”

“這句話我贊成，你們都知道，我最喜歡的書就是高爾基的《母親》。”吳桐目光閃亮地說，“我讀了不下8遍，每一遍都有很多很多新感悟。我最喜歡書中‘母親心理轉變的過程，從弱小的、擔驚受怕的、只考慮自己兒子的弱勢女性，變成可以為革命、為大家犧牲的堅強女性。這樣的轉變是緩慢的、潛移默化的、十分精彩的，即使再讀幾遍都值得。”

“而且，人們說的看不進去書，沒有時間讀書，都是無力的借口。當你想看一本書時，你恨不得一分鐘掰成一小時用，能看一段是一段。那感覺就像干渴時喝一口清冽的泉水，饑餓時咬一口美味的豬蹄，不能更棒了！”

“你能別說吃的嗎？”孫愷揮揮手，像是在揮走什么畫面，“深夜談美食，會餓死人的。”他干脆坐了起來，“要說喜歡的書，最近我正在讀《葉嘉瑩詩詞講稿》，感覺很不錯。”

“啥？”董禮掏掏耳朵，“什么講稿？”

“是《葉嘉瑩詩詞講稿》，書里用西方文學理論解讀中國古典詩詞，對我們的詩詞理解和語言錘煉有很大的好處，細讀起來超有感覺。”

“難怪最近老師說你作文寫得更好了……”董禮嘟噥著，又問吳桐，“你有啥想說的？”

“就一句，孫凱你明天把書借給我。”吳桐帶一點小挑釁地說，“我倒想看看它有沒有你說得那么好。”

“真服了你們，看那么多書也不覺得累。”王達打了個哈欠，“不如你倆明天寫個書單給我們，讓我和小董子也好好學學。”

孫凱笑道：“哪要什么書單，讀文學的話，就去看名著。20世紀文學史上，卡夫卡、托爾斯泰、福克納等人的作品，都值得一讀。”

“哈？”王達打了個哈欠，“有沒有流行小說可以推薦的？”

“《指環王》《三體》，還有亞瑟·查爾斯·克拉克的科幻系列都不錯，可以看看。”吳桐也提了幾個。

王達還想說什么，就看到董禮從床鋪上下來，借著月光在桌前翻找什么：“我受打擊了，每次的討論我都是知道最少的那一個。我決定以后多讀書多看報，少吃夜宵少睡覺！”

“所以，你這是要秉燭夜讀？”其他三人饒有興趣地問。

“不！”董禮揚揚手里的東西，“我是在找廁紙，去廁所里思考一會人生。”

“切！”

“哈哈！”

“這小子！”

夜漸漸深了，四人終于抵不住困意，進入夢鄉。月光依舊柔柔地鋪在窗下，期待著明天，他們的另一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