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達
如何將商業價值與社會價值相融合?目前,商業界正在通過責任企業、生態企業、公平企業三種典型做法來向社會企業這個終極形態靠攏。
責任企業即以社會責任體系作為可持續發展戰略的企業經營模型。當前企業界一直有一個誤區,認為企業社會責任就是約束企業不要作惡,事實上,企業社會責任體系更多的價值在于幫助企業用標準化的方式去發現更多商機—法律、道德、超道德的思考價值,正如同公益行為的描述,是一種更大范圍、更具隱蔽性、更長周期的人類自利行為。
生態企業則是一種完全基于商業回報的企業經營模式,雖無明確的研究者,卻已經有大量企業在這樣操作。如阿里巴巴、騰訊、樂視。
生態企業這個名詞看起來很宏大,但其實與責任企業殊途同歸,其核心要點都在于經營者的格局與智慧,具體行為則是社會大生態的聯通,以及社會資源的調用。目前較清晰的模型,主要是下面兩張圖:成熟市場與創新市場兩個領域的生態型企業運維模型。(見圖一、圖二)
我們可以看出,生態型企業只不過是將責任企業換了一個角度,完全從企業自身利益來看,企業要做大做強,也必須將企業核心價值、企業內部生態、產業協作生態、社會大生態進行綜合考慮。這一點在互聯網行業已經成為共識,主要是由于互聯網行業的跨業競爭、混業經營、降維打擊是常態,不關注生態的互聯網企業,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被從哪里來的創新者一夜之間取代。
從利潤最大化的角度,而不是從社會價值第一的思維模式來看,生態企業是企業的未來發展趨勢—而生態化的過程中,利益相關方的PK必然壓迫企業形成一定程度的責任化。
公平企業則是以公平交易為核心原則的企業。公平企業的本質是對自然資源的自然成本和勞動力成本進行重新審視,并重新定價,而不僅僅根據市場定價。消費升級+文化消費的大趨勢下,公平企業一定是未來的趨勢,無數公平企業組合成的市場生態與社會生態、自然生態,才是人類經濟發展的未來。但今天,責任型、生態型的可持續模式顯然更具現實性,CSR體系為企業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簡單易行的指導規則,生態思維則為更具商業智慧的經營者提供了指數級成長的捷徑。
從本質來講,公平企業、責任企業、生態企業都是企業可持續發展戰略的優秀模式,其中公平企業相對于責任企業、生態企業,其思考的可持續哲學、受益者范疇及生態范疇更深遠,也更宏大。責任企業或者是在CSR2.0\CSR3.0劃定的生態共生區里做自律,降低企業追逐商業利益造成的社會與自然損耗,或者是在CSR4.0領域里找機遇;生態企業是通過社會生態的資源整合來獲取跨業、混業、升維的成長機會;公平企業是在一開始就用更高的社會認知思維來分析人類每一種消費真實的自然與社會成本,而不是僅僅立足于市場規則體現出來的貨幣成本量化結論。
這三種模式,在目前階段,都已經與社會企業的思維有所重疊。尤其是公平企業與CSR4.0企業,其道德基礎與社會綜合價值的要求,已經超出了社會企業的現有要求很多。然而,除了公平企業大多來自公益慈善領域,責任型企業、生態型企業都是由商業組織原生而來,其核心指導思想依然是立足市場需求,責任企業是在追逐短期利潤的同時觀望長期增長,而生態型企業的出發點則是借力產業與社會資源進行快速擴張。
與社會企業的概念相比,顯然“責任企業、生態企業”這兩種“在商言利”的概念更容易獲得今天商界的追捧。即使是純粹的商業組織中,也出現了阿里巴巴這樣堅持“客戶第一,員工第二,股東第三”的非利潤單一指標型的企業;當然,如果阿里巴巴再前進一步,做成“社會第一,客戶第二,員工第三,股東第四”,就已經可以算是社會企業了;如果再加入對“人與自然”的思考,就可以算責任型企業了;如果再加入對“社會階層的機會補償”,那就可算是公平企業了—但這樣的阿里能否在今天的市場中存活,是個問題。
顯然,一家企業到底是以社會價值為導向順便盈利,還是追逐商業利益的同時兼顧“CSR”或“慈善捐資”,抑或僅僅是將“社會生態思維”作為商人的格局與智慧,僅僅通過其經營管理的行為及企業文化的傳播,是無法識別的。
在政府眼里,則一切變得簡單。政府的鼓勵機制不會研究社會企業的初心,而純粹站在政府看到的社會需求角度,對政府力所不及的社會需求解決者進行補貼或者PPP模式的合營,從而將政府職能分擔給商業組織與社會組織?;蛲ㄟ^法律法規、補貼、稅收調節等手段,對一些領域進行價值引導或保護。
社會企業的真相:社會需求與公眾訴求、市場趨勢的偏差
要理清社會企業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跨界存在,我們不能僅僅從現象和概念上做分析,還需要就其理論進行深度思考。
關于公眾需求(公眾眼里的社會需求)、市場需求(市場是別的社會需求)、社會需求,很多人會認為三者一致,例如馬云就曾經說過,“任何有痛點的地方,一定有商機?!?/p>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社會需求是隱藏在公眾需求、市場需求下面的歷史趨勢。如果所有的社會需求都能夠得到公眾與市場的認可,那么世界上就不需要公益慈善組織,政府和商業機構可以滿足一切。而龐大的CSR2.0體系,以及注重社會回應的CSR3.0體系,都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盡可能讓市場需求貼近社會需求,從而讓商業價值支撐社會價值。
如果我們永遠從現象分析,就會落入“嚴謹的廢話”這個當今學界的通病。僅僅從政府、企業、第三部門的分類來看,事實上有很多誤區。三種組織的定義僅僅是政府的分類,而實際上,三種組織都混雜著暴力行為、商業行為、公益行為三種資源運轉方式。例如非營利組織中,行業協會、國字頭基金會就事實上扮演著暴力行為執行者的角色,而很多民辦非營利組織則實質上僅僅是“商業+慈善”或者“商業+暴力”的行為混搭體,前者如殘友集團,后者如大量的PPP企業以及承接政府采購的民非組織;而如“新東方”以及大量的民辦醫療、民辦教育機構其實完全就是商業組織,僅僅是因為國家行政部門的“屁股問題”而不得不選擇在民政體系另找門路。
那么真正的社會企業是什么樣呢?最佳答案還是要在公益組織的轉型路徑中找尋。我們知道公益有三種類型,分別是苦逼型、創新型、先知型,分別對應權力與利潤回報不充分、沒有途徑獲得權力與利潤回報、社會需求難以達成社會需求共識三種情況。而無論是回報不充分還是沒有回報路徑,其根本原因都是公眾需求、市場需求與社會需求的契合度不高。在這種情況下,暴力組織與商業組織無力承擔該社會責任,只能通過公益模式來進行責任履行,因此就有了“支付轉移”這一公益行為的核心資源模型,也產生了捐贈人、受益人、公益服務者這三個角色。這也是公益的小眾性、意識輸出性、道德模糊性的根源。
如果我們再深入挖掘一下社會需求、公眾需求、市場需求三者之間的差別,還會有更多發現。
公眾需求本身會受兩個核心要素的影響:其一是公眾的范疇。不同的公益類型首先對應的是不同的利益共同體認知,而公眾參與決策的程度、地位不同,就決定了公眾利益從來都不會被暴力組織完全覆蓋;其二是公眾的意識領域。隨著不同階段的自然與社會認知,人類的道德標準在不斷變化,同時也會導致該時代的利益共同體共識、社會需求共識、擔當者共識有時代烙印—而這三種共識,恰好是公益勸募的核心原理。公眾意識與公眾范疇的不充分,導致了公眾需求與社會需求的差異。
市場需求則會更復雜一些,但其核心要素依然是兩個:其一是市場上消費者的意識領域,或者說叫消費習慣;第二個則是二級市場、次貸、政策對一級市場的影響。這二者的共同作用,導致了市場需求與社會需求的差異;而在今天,金融資本對市場的控制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在信息碎片化、營銷日?;a業金融化的模式下,消費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更無從理性消費并決定市場了。上個世紀我們或許還可以說消費者是上帝,今天我們只能說同時掌控了生產投資、消費貸款、營銷環節以及產業估值的資本才是市場真正的上帝。
社會需求往往只有少數人才能認識到,而公眾需求則完全取決于公眾整體的認知能力,市場需求更不用說了,市場規則、二級市場、次貸金融、文化習俗等各種不確定因素都會導致市場的非理性。三種需求的不吻合,恰恰造就了人類社會的豐富多彩。
真正有能力挖掘到社會需求的人,往往與公眾需求、市場需求脫節,后世可以稱其為哲學家、圣賢,卻唯獨很難成為成功的政治家、商人;而公益組織的負責人恰好大多屬于這一類社會需求挖掘者,他們很難將社會需求與公眾需求、市場需求做好轉化,如果能夠將社會需求與公眾需求打通,就可以實現通暢的公眾籌款。實現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俯就,將社會需求解讀成公眾容易理解的公眾需求,如免費午餐、冰桶挑戰等,用公眾的共情來實現傳導;另一種是提升,即通過宣傳提升公眾對社會需求的認知。
如果將社會需求與市場需求打通,就可以實現第三種公益組織轉型社會企業。實現的方法同樣有兩種,一種是俯就,將社會需求降格為市場需求,例如一些環保組織將定位調整為無公害食品、健康;另一種是提升,將市場需求引導至社會需求的認知層面,公平企業其實就是這方面的典范。
而對于企業來說,履行社會企業思維真正的挑戰在于在市場需求與社會需求中做一個平衡,方法也有兩種,一種是市場的歸市場,在商言商拼命賺錢,然后再拼命做慈善,這也是CSR1.0時代的典型思路,我們稱為“一個商人的自我修養”;另一種則是在市場競爭中,努力進行市場教育,盡可能使市場需求接近社會需求,從而在競爭中保持“消費升級”的領先優勢,這是新一代商人的典型思路,也是公平企業、CSR4.0的典型思維。
然而,這兩種方法顯然都有著很大的盲區:前者更多是歷史的倒退,而后者更多是公關大師們的愚民樂園。更看得見、摸得著的做法,其實還是CSR2.0\CSR3.0的做法。我們可以直接提出:無論你是不是社會企業,你都必須首先是責任企業,而且是完整的擁有CSR1-4全部特征的企業。
然而,上述這些深入的思考,卻無關社會企業的成敗。認知固然重要,但真正起決定作用的,依然是我國目前階段公眾訴求、市場導向二者與社會需求的偏離程度。
首先看公眾需求。公眾需求(或者說公眾訴求)依然還受困于公眾整體認知水平,加上互聯網領域熱衷的碎片化的信息傳達方式,加劇了公眾需求與社會需求之間的隔閡。
其次看市場需求。盡管我國政府已經意識到金融業對市場的影響力,開始倡導供給端改革,實行去杠桿化等舉措,但資本的逐利性以及傳統資本的落后性,依然在扼殺創新與智本,并試圖通過資本的力量禁錮市場升級,從而保持自身盈利空間的舒適度。
這也是我們的第二個隱憂:我國的市場還沒有形成完整的市場規則,資本對市場的壟斷與控制,阻礙了市場需求向社會需求靠攏。
然而資本的問題并不僅止于此,我們再看第三個隱憂:中國的資本圈子很小很封閉,內部交易盛行,尤其是在沒有監管的投融資領域,洗錢、圈錢、接力三種游戲層出不窮卻無法被社會發現,經濟學者、公知、媒體人、大V甚至也成為合伙人。
中國的資本階層不僅有著西方資本的逐利通性,還同時有著新生資本的饑渴性、幼稚性,加上初創資本的無知與膨脹,以及中國資本階層的密集性,導致中國新生的資本階層尤其缺乏思想,這都是不利于社會投資的因素。
所以,社會企業發展的阻力,表面上看是企業動力不足與公益組織創造力不強,而真實的三個隱憂卻是:公眾教育不充分導致的公眾訴求錯位、資本過于集中導致的資本對社會價值的扼殺、市場規則不完善導致的需求錯位加劇。
打破這些桎梏,既需要政府對規則的引導,也需要社會企業創投的努力,更需要整個社會意識的升級,同時,也需要社會財富結構的進一步優化。從長遠看,未來的企業一定都是社會企業,尤其是在信息時代,互聯網可以終結金融業對社會的實際控制權,政府意識、公眾意識對市場的導向性更加明顯,社會會形成政府、市場、公益三位一體的社會資源體系。
總之,真正符合社會企業條件的社會企業如果想要成為主流,絕不能僅僅依靠公益慈善組織的吶喊與呼吁,也不是僅僅幾個慈善資本家就可以支撐的,沒有全社會文明程度的升級、沒有全新的市場秩序,社會企業無法存活。更具現實意義的是:先把企業做成責任企業,而且是CSR1-4特征全覆蓋的責任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