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
耿樂不再排斥別人把Blued稱為約炮軟件了,他覺得軟件沒有錯,成年人之間,不傷害第三方、健康的性行為應該是快樂而自由的。
有人把艾滋病泛濫歸咎于Blued軟件對約炮的縱容,他也不再怒目相爭,只是在軟件頁面拿出20%的廣告位置給公益廣告,宣傳艾滋病防范知識,通告艾滋病免費檢測地址。他還在軟件中增設了敏感信息監測功能,如果聊天出現開房、酒店、安全套等詞語,系統會彈出提示,讓大家注意保護自己的健康。
16年里,從同性戀網站淡藍網到用戶超過2700萬的同志社交軟件Blued,從個人單打獨斗到發展起一個近200人的團隊,從提心吊膽被查封到接受李克強總理和聯合國副秘書長的接見,從捉襟見肘過日子到完成 c+ 輪融資—耿樂一路走來沒少遇過冷眼。
新近拋向他的質疑是,“你到底是做公益還是做商業?你為什么要掙錢?”
耿樂早就學會了調整心態,他覺得首先自己要堅定方向,然后再想辦法讓別人接受和認可。“公益是我們的初心,我們一直在為同性戀爭取權益,鼓勵大家自信、陽光地生活,學會保護自己,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再去做商業的事情,用商業反哺公益,我認為這是很好的路子。”他對《中國慈善家》說。
他認為,商業是最大的公益。只有把商業做得成功,才能去做更多的公益。
我們存在的意義
因為“同性戀”的特殊標簽,耿樂和他的團隊一直走得艱難。
“憑什么要撤?我們又沒有犯罪。”
耿樂接到同事哭訴的電話,一時有些懵。在參加一場展覽時,現場一切物料都布置妥當,主辦方突然要求Blued撤出展會,因為“同性戀的東西不允許出現”。
對方堅持,把一切帶有同性戀標識的東西全部取消,地上的同志地圖要用白紙遮住,宣傳冊拿走,軟件不可以對人介紹,也不許參展的人過來拍照。
兩個小姑娘在現場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情況,只能給耿樂打電話求助,“覺得特別委屈,這是赤裸裸的歧視。”
耿樂也覺得委屈,一起參展的那么多企業,唯獨Blued被區別對待,僅僅就因為Blued為是為同性戀提供服務的。
他給主辦方打電話,解釋Blued是一家什么樣的公司,是做什么的,沒有惡意。最終雙方達成和解,“還算順利進行下去。”
這一插曲對團隊成員打擊很大。Blued團隊中80%的人都是同志,一種被歧視和侮辱的感覺在團隊中蔓延。
“我就跟他們說,不要害怕這一次挫折,我做了16年,這樣的事情見多了,別人不是歧視我們嗎?我們就要去影響他們,去教育他們,我們要改變他們的看法。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這是耿樂16年來一直堅持的信念。
2000年時耿樂還在秦皇島做警察,喜歡看同志小說,發現自己的同志身份后,他創建了一個文學網站,取名“淡藍色的回憶”,主要登載一些同志題材的故事,也寫一些自己的心情。2006年,網站更名為“淡藍網”,組建了最初的5人團隊,作為同性戀網站正式運行,普及同性戀知識,促進同性戀交友。
打上“同性戀”的標簽,淡藍網總是被誤認為不正經網站,服務器每年都要被關兩三次,團隊不得不一次次變換根據地,從秦皇島到上海、寧波、江陰……最后來到北京。
領導和同事不能理解,把他當怪物一樣,耿樂只能辭職。
2010年的北京,公眾對于艾滋病的防范意識依然不強,耿樂連續接到幾個同志朋友感染艾滋病的消息,“晴天霹靂一道一道來,心里特別不舒服,我就想,是不是該為大家做點什么?”
他找到北京市昌平區疾控中心,告訴負責人自己是同志網站的,希望能做一些公益,協助中心開展艾滋病防治工作。雙方很快達成合作,在昌平疾控中心設立了艾滋病唾液檢測防控點。
檢測防控點慢慢擴大,淡藍網同北京各區有了更多合作。2012年世界艾滋病日前夕,耿樂作為NGO代表受到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的接見。
這件事對耿樂和同志群體意義重大,“因為它代表了政府對這個群體(同性戀)的正視,是對我們工作的一種認可和鼓勵。”
此后,耿樂的身影漸漸出現在國家疾控中心、國家性病艾滋病防治協會、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一些針對同性戀群體的會議,一些反歧視的論壇,或者一些疾病防控的研討會,也都會邀請我們去參加,”耿樂很自豪,“因為越來越能和世界平等地對話了。”
跟自己對抗的過程
走上商業的道路,耿樂覺得就像一個跟自己對抗并終于說服自己的過程。
“我是一個同性戀者,這是我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公開自己的性取向。”耿樂走上“社會企業家”培訓課堂的講臺,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全場寂靜,隨后響起一陣掌聲。
這一課程由英國大使館在天津主辦,根據議程,50位學員要分別上臺做一個演講,介紹自己及自己的項目,由大家投票打分。耿樂的口才和項目得到認可,他和淡藍網得了第一名。
課后大家圍上來和耿樂交流:同性戀長什么樣?你為什么喜歡同性?這是病嗎?
“很多東西他們無法理解,但是他們記住我了,也記住了我的淡藍網。”耿樂很高興,“幾個老師都有投資的意愿,都覺得我這個項目能成功。”這是2012年,團隊正舉步維艱,網站不掙錢,北京消費高開支大。老師的鼓勵讓耿樂看到了希望。
更重要的是,這次培訓為耿樂打開了一個新思路。
參加培訓的NGO都面臨著沒有募款能力如何繼續維持下去的問題,授課老師介紹了很多英國社會企業的模式,大家一起討論,如何把NGO變成一家企業,實現可持續發展。“那時候我才知道社會企業的說法,我也才開始接受商業沒有錯這樣一個概念,我們可以用商業為公益造血,來更好地做公益的事情。”
而此前他的思路一直是:我是做公益的,我怎么能做公司呢?
回到北京,耿樂第一件事便是注冊了北京藍城兄弟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為哥兒幾個買了保險,刻了正式的公章,也開始準備研發一些有市場需求的產品。”
當時,Jack'D是同志圈子比較常用的社交軟件,但由于是國外的服務器,不穩定、速度慢,而且是全英文,用戶體驗并不好。耿樂和團隊琢磨,做一款本土同性社交軟件。
2012年11月16日,Blued App上線。當天,耿樂通過淡藍網微博發了消息,馬上引來超過1萬用戶注冊。此后,僅僅依靠同志圈內的口碑傳播,Blued一個月便增長了近20萬用戶。
短短幾個月時間,Blued沖到App Store第九的位置,資本聞訊而來。上海中路資本的投資人給耿樂打電話說想要投資,“當時不知道資本是什么,”耿樂一口回絕了,“這(Blued)是我的信仰,我不希望它的發展被別人主導。”
第一次聽到不要投資的創業者,對方很感興趣,邀請耿樂到上海參加他們的創業者大會。這一次雙方聊得很投機。耿樂又私下問了很多朋友,大家都贊成,于是耿樂簽下這份數百萬的天使輪投資,使Blued成為中國率先融資成功的同志產品。
2016年6月,Blued完成C和C+兩輪數億元融資,成為全球范圍內唯一一家獲得C輪融資的同志互聯網公司。
耿樂說,“我做商業沒有錯,但是有一點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忘記自己的初衷。”
用商業推動公益
2015年6月9日上午,中國的七對同性戀人于美國洛杉磯西好萊塢市公共圖書館舉行了集體婚禮。這是耿樂頗為得意的一次公益活動,他從中看到了商業推動公益的力量所在。
“今天不只是這7對同性戀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也是中國LGBT(非異性戀者)人群最重要的一刻。”耿樂發完言,7對同性戀情侶依次走上臺,在洛杉磯西好萊塢市長霍瓦特的見證下宣誓結婚。
“將戒指戴在你的手上,我希望讓你成為我的終身伴侶。”
“我愿意。”
誓言還沒說完,幾對新人都哭了出來。他們為對方戴上戒指,擦去彼此臉上的淚水。
此前,有200多對同性戀情侶通過Blued平臺報名,由網友投票選出10對,因為簽證問題最終7對成行,淘寶網全程贊助。
耿樂帶了一個團隊跟拍,把婚禮過程剪成一個短片放在網上,“點擊量有一個多億,很多人跟我說,他們一邊看一邊哭。”
耿樂自己也看哭了,不過他是因為看評論哭的,“有不少異性戀留言說,以前對同性戀特別歧視,看了這個片子發現他們(同性戀)的愛很美好,于是反思自己為什么要歧視,應該要支持才對。”
這次婚禮秀讓耿樂看到了新的意義,“淘寶從商業的角度,我們從公益的角度,公益和商業一碰撞,就會有化學反應擴散開來,有溫情、友愛這種正能量的東西傳遞出來。”
用自身的商業化推動公益,也是耿樂正在探索的事情。
最開始有廣告商找來的時候,耿樂是拒絕的,“我們不著急掙錢,同性產品還是更需要對用戶進行引導,我們還是想如何更好地提升產品體驗,積累更多的人氣。”先增長再掙錢,一直是他的理念。
當Blued占據市場80%份額后,耿樂才開始逐步放開廣告業務。
此后廣告增速明顯,基本上每月以50%以上的速度增長,耿樂不停地囑咐市場部,“接廣告的時候慢一點,挑好一點”。最近他又出了新規定,“Blued所有廣告的位置,20%必須留給公益廣告。”
隨著廣告放開的還有直播功能。Blued直播上線第一個月收入1200萬左右,月增速在30%-40%之間。
今年3月,Blued平臺正式盈利,此后,耿樂開始著手籌備自己的基金會。他要拿商業賺到的錢投入到基金會里面,再做公益的事情。
最近,他和一家預防性病艾滋病的基金會已經基本達成合作意向,耿樂說,爭取年底的時候讓基金會正式運行。
前幾天,成都的同志酒吧MAX三周年紀念日,老板找到耿樂,希望捐贈10萬塊錢,代替酒吧三周年慶典,支持耿樂的公益事業。
耿樂說,等他的基金會成立,就可以正式接收這些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