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成剛：律政佳人轉身

李珍

從知名律師到官辦公益機構的改革者，呂成剛的轉身，亦帶來深圳市社會公益基金會成立24年后的全新面向

50歲生日那天，在三亞出差的呂成剛接到了深圳市民政局副局長余智晟的電話。對方告訴她，深圳市社會公益基金會正招聘理事長，邀請她參加競選。她答復：考慮一下。

不到半小時，呂成剛把電話回過去，告訴對方“可以”。

其時，她對深圳市社會公益基金會并不了解。她也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這件事。 “冥冥之中我覺得，50知天命，（做公益）是一個很好的轉身。”

從知名律師到官辦公益機構的改革者，呂成剛的轉身，亦帶來深圳市社會公益基金會成立24年后的全新面向。一改基金會的“死氣沉沉”，她將 “公益創投、社會創新”確定為基金會的使命 ，對內進行社會化改革，對外，將中國公益慈善項目大賽導向創新、公正和科學，影響力更甚以往。

“跨界，可能會讓另一個我變得更好。”呂成剛借用《跨界歌王》一位女嘉賓的賽后感言，形容自己由律政佳人轉身公益達人的狀態，“現在覺得活得很充實，每天都是滿滿的正能量。”

女大俠

呂成剛成長在軍人家庭，有著軍人般非是即非的習性，在部隊大院里“像個男孩子一樣愛打抱不平”，人賜外號“女大俠”。

法學專業畢業后，她進入法律系統工作，“看不過眼的事情，都要管，都要沖”。在一次法律援助中，呂成剛的當事人是安徽一個不滿18歲的孩子，南下深圳打工，半條手臂被機器絞住，老板拒絕賠償。法庭上對方律師將責任完全推到孩子身上，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呂成剛顧不得法庭紀律，當場向對方律師咆哮，“你連做人的基本準則都沒有了，不配為律師，更不配為人！”

像這種在法庭上拍桌子的事情，她沒少干。遇到法院判決不公，她會“哭鼻子，不吃飯”，沖到院長辦公室反映情況。

在她的記憶里，步入社會后似乎一直在為遇到困惑的人解決問題、一直在與矛盾打交道，“長此以往，我看事情更多地是看到消極的一面，見到人、接觸事都是先挑毛病。”她故而被很多同行稱為“斗士”。

工作時愛打抱不平，工作外她也沒斷過幫貧扶困。她曾經同幾個好朋友在貴州找到幾個貧困學校，送去物資，資助貧困學生。校長看到“金主”來了，立馬提出更高的要求，索要50萬元建一個洗手間。呂成剛直覺認為，單純憑愛心做公益，勞民傷財。

“當時對公益的理解全都是1.0版本的扶貧濟困，但是也沒有反思，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2014年上半年，呂成剛做了一個公益信托的課題研究。是時，深圳市慈善會秘書長房濤主持的公益人才培養計劃“公益星火二期”籌備開班。在一次會議的間隙，坐在呂成剛前面的房濤聽她說起正在做的公益信托課題，向她發出邀請。

此前，呂成剛一直在考慮，自己不可能一直沖鋒陷陣在法律工作的第一線，“辛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每天與爭執、矛盾打交道，心里面的感受是很痛苦的。”有一段時間，她“甚至焦慮到崩潰的邊緣”。

2014年5月24日，“公益星火二期—企業家社會創新成長計劃”舉辦開學典禮，呂成剛被選為紀律委員。這是她第一次系統學習公益，“其實學得‘蒙查查（編者注：粵語地方方言，意指不明白，犯迷糊），”授課老師多來自國外，在社區基金會、社區治理方面講了很多，但是對呂成剛而言，這次學習“只是認識了公益界的一些人，感受了一下其他公益組織的一些基本做法。”

除了每周一次的課堂學習，公益星火班還組織學員到公益機構參觀實踐。2014年8月10日，參訪騰訊基金會時，呂成剛在朋友圈發出一條微信，“放下三十年的法律工作做一個專職公益人是我努力的目標。加油！”

這個目標在半年后即達成。在呂成剛之外，競選深圳市社會公益基金會理事長職位的，還有六位企業家和律師。最終，在2015年3月的競選中，呂成剛全票通過，成功當選。

改革者

放下律師事務所的豐厚回報，全職做公益，且不拿薪水，呂成剛承擔了很大的壓力，“收入肯定是一方面，但更大的壓力在于，我對這個（公益）領域很陌生。”

最開始基金會開會的時候，呂成剛不敢多說話，與團隊的溝通也小心翼翼。但是接觸一段時間下來，她發現這是一群很有熱忱的人，“當時一下子就沒有壓力了。”

在她到任前，基金會已經舉辦過三屆“中國公益慈善項目大賽”。她找來往屆獲獎項目名單，“我一看，天吶，基本上90%都是幫貧扶困的，談不上用什么創新的手法來解決問題。”呂成剛說，“我憑直覺認為，這樣肯定是不行的，這些項目是走不通的。”

由于對公益組織的運作缺乏系統的了解，呂成剛花了很長時間進行調研。帶著基金會秘書長楊欽煥，他們走訪各類公益組織，邀請公益界人士開會，共同探討基金會的定位和發展。

褚鎣是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后，也是募捐學研究者，呂成剛與其是多年好友。那段時間褚鎣到深圳出差，呂成剛直接邀請他到家里住，“他很聰明，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給了我很多提示。”

另外一位在公益上對呂成剛有重大引導和啟發的，是今年5月去世的臺灣公益前輩錢為家先生。那段時間，呂成剛每周都會請他吃飯，一起聊公益事業的發展。

“我之所以能上手這么快，跟他們兩個的幫忙有很大關系。”她說。

基金會屬于官辦，理事都是政府公務員，大部分的資金也都由政府撥付，“下面的工作人員基本上沒有什么主觀能動性，領導安排做哪個項目，就去執行哪個項目。”呂成剛回憶。此外，基金會沒有任何關于企劃、管理的積淀，除了秘書長有工作經驗，其他工作人員都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工資三四千，“這怎么活啊？我們律師樓的掃地阿姨工資都4500。”

呂成剛在深圳市國資委工作過，又創辦過律師事務所，深諳企業管理之道。她決定，把基金會當作一個企業來運作，要“自我設定目標，自我造血，有自己權威的產品，讓別人信服”。

“別人信服了才會給你錢啊！不然怎么會有錢？沒有錢又怎么能夠有人才？沒有人才你怎么發展項目呢？”這是一個封閉的循環。

呂成剛到任后兩個月，第四屆中國公益慈善項目大賽進入籌備階段，她在大賽中一點一滴融入自己的改革理念。

她將“社會創投 公益創新”八個字定為基金會的發展使命，目標是打造一個國家級的公益創投平臺。往屆大賽的宣傳，都是通過紙媒和電視，幾乎沒有動用互聯網和新媒體的力量，“一個大賽，不傳播，圈里人自說自話，肯定不會有影響力，”她推動和安平基金會合作，擴大大賽在社交媒體的傳播。另外，她增設了大學生公益創客大賽，鼓勵年輕人參與公益創投和社會創新，并邀請李云迪、快樂男聲寧恒宇等年輕偶像為推廣大使。

為了支持入圍大賽的項目更好落地，不流于形式，呂成剛設計了組織特訓營，對年輕的公益人從法律、投資、社會創新等各個角度進行輔導。“通過集訓，不只是增強了他們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凝聚力加強了，”她回憶，“離開的時候，個個都哭得稀里嘩啦，這就不單單是參加一次比賽這么簡單了。”

2015年，中國公益慈善項目大賽共收到1323個有效項目，比上年增長46%。在今年的賽事籌備中，為了選出更有創新性的項目，呂成剛提出項目要圍繞“聯合國17項可持續發展全球目標”，并且與深圳國際公益學院合作開發MOOC，完成課程才有資格進行項目申報。

門檻抬高后，今年大賽收到1128個項目，比去年少了將近兩百個，但呂成剛認為值得，“總體上項目的質量提升了，而且傳播了大賽的理念，讓更多沒參賽的人也得到了知識教育，這個是最重要的。”

在大賽評審上，呂成剛也在努力實現公正、科學。以往大賽的評審都是圈內人，今年增加了大眾評審，專家評審團包含了學術界、媒體界、投資界、公益界，“形成一個權威的規則群體。”

除了大賽本身，呂成剛也在基金會內部推行改革。她剛進入基金會時，7位理事都是民政局各部門領導，官僚氣息濃重。她動用自己的人脈資源，邀請了6位跨界理事，包括公益人、企業家、投資人、學者，并計劃明年增加到20位理事。“我不能把這些公務員請出去，那就邀請外界的人進來，讓這個基金會完全社會化。”

通過主辦這兩次大賽，外界逐漸認識到深圳市社會公益基金會運營項目的能力。據房濤透露，以往深圳90%的專項基金，都掛靠在深圳慈善總會下面，呂成剛擔任理事長后，基金會吸納了二十多個專項基金。

“如果一個基金會，靠辦大賽的那點錢，連行政成本都不夠，怎么活嘛！能夠自己去運行項目，基金會就有收入了嘛。”呂成剛說。深圳市龍崗區、寶安區不時也會邀請基金會承辦一些小范圍的賽事。“大賽都辦過了，小賽不就是水到渠成、信手拈來么？還提高了員工的工資待遇。”

現在，基金會員工的工資較之前翻了一倍，“他們不再認為自己是政府的人，而是在給自己干。”呂成剛說，“把每個人的能動性調動起來，每個人的人脈資源也都貢獻出來，共同搭建一個共生共榮的平臺，這樣基金會就活了。”

呂成剛能自如地對基金會做出種種改革，除了依靠自身的經驗和資源，她自認，離不開深圳市政府的支持。“這一點深圳市民政局的領導還是很開放的，給我們很大的空間和自由，包括增設理事的事情，沒有任何阻撓。”呂成剛說，她迄今從來沒為基金會的事情求過哪個領導，“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民間組織而已。”

布道士

大賽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自然有很多效仿者，秘書長楊欽煥著急，問呂成剛被別人抄襲怎么辦。呂成剛給他分析：不要怕別人抄，抄證明我們做得好，最后大環境一起變好就可以了。

轉身做公益，擔任基金會理事長，呂成剛說，“從初心講，我沒有什么利益訴求，我就是有多大力量，就做多大的事。”這讓很多事情的開展變得純粹。

做律師時的呂成剛，“很急躁，說話兇巴巴的，嗓門又大，說話又快，機關槍一樣，”負面情緒經常爆棚。她一度去學習積極心理學，后來又學了國學。

現在，她的助理說她跟之前判若兩人，“絕大多數時候都在想怎么幫助別人，每天傳播的都是積極向上的東西，當然幸福感增強啦。”

做公益前，呂成剛也想過退休后在家寫字、畫畫，“但是覺得挺浪費的。還是要把自己學到的東西傳播給別人。發揮一下余熱嘛。”

在她的帶動下，她的心理學班和國學班的同學很多也做起了公益。在她的圈子里，不乏資產千萬的大律師和企業老板。

“那些做私募的大佬，家里面放幾個億，干嘛啊？”她見縫插針給這些社會精英“洗腦”，普及“現代公益”知識，告訴他們，做公益不只是給錢給物那么簡單，還有更多更有效率的方式。

“其實現在很多人像我這樣多元，有跨界的知識，又很正直，愿意做公益，但是不知道怎么做。”呂成剛說，“所以我在我的圈子里，像布道士一樣見人就講，一傳二，二傳四，去影響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