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敏

【摘要】地處西半球的美洲地區,不僅有美國和加拿大這樣全球最為發達的“北方”國家,還有數量眾多的、處于發展中的“南方”國家。自20世紀90年代至今,美洲地區的區域合作形勢(包括北方與南方國家之間的合作、南方國家之間的合作)可謂跌宕起伏。期間,經歷了四次重要的轉折:第一次是全球首個南北型自由貿易區成功建立后形成的“南北”合作型新模式;第二次美洲自由貿易區談判開啟所導致的南北對峙局面;第三次是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成立后出現的去“美國化”趨勢;第四次是太平洋聯盟的建立及其對其他次區域組織所產生的影響。
【關鍵詞】美洲 區域合作 南北合作 南南合作
【中圖分類號】 F114.1 【文獻標識碼】 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6.09.003
20世紀90年代至今,美洲地區的區域合作經歷了四次重要轉折:全球首個南北型自由貿易區成功建立所開啟的“南北”合作型模式;美洲自由貿易區談判開啟所導致的南北對峙局面;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成立后展現的去“美國化”趨勢;第四個是太平洋聯盟的建立及其對其他次區域組織的影響。當前,美洲地區的區域合作還處于進行時,將隨著區域內外形勢的演變而出現新的趨勢。
北美自由貿易區與南北合作模式的誕生
1994年,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三國正式簽署北美自由貿易區(NAFTA)。這標志著世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南北型”區域經濟一體化組織的誕生,而以往出現的南北型區域經濟合作的或停留在構想上,或只具有形式而無實質性的內容①。它的建立反映出美國開始放棄反對地區主義的立場,轉向參與和主導地區自由貿易協定以獲取更多的政治和經濟利益。不過,NAFTA開啟的南北區域合作模式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②
首先,全球經濟格局出現重大變化。美國利用二戰后本國的霸權地位在資本主義世界建立起開放自由的市場體系,并承擔起維護這個體系的責任。盡管全球化與美國的霸權有聯系,但并非是“美國化”:無論是世界市場和全球性的生產體系,還是非殖民化運動等一系列構成全球化的要素,都并非完全按美國霸權的思路發展。其中,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最終崩潰、歐洲在日后對美國表現出的獨立傾向等都背離了美國的初衷。
20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美國在全世界產出中的份額從50%下降到30%;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因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而失去了貨幣領袖的地位;美國竭力促使歐洲走一體化道路,而隨著歐洲一體化的深入,歐洲企圖擺脫美國控制的離心傾向逐漸加強。此時,對美國霸權是否衰落展開了一場大討論。③隨著歐洲和亞洲的崛起,美國模式開始喪失“獨大”的可能性。20世紀90年代,當國際經濟向其他國家傳遞財富和影響的時候,立即拉大了國家之間和國家內部之間的不平等,削弱美國的優勢地位及其維持全球化發展的能力。為此,金德爾伯格提出了“美國和歐洲經濟共同體為世界領導地位而競爭”的擔憂。④
其次,美國建立NAFTA的戰略動機。面對變化的全球經濟格局,以及為加強自身在全球政治經濟的主導地位,與歐洲、亞太地區日益崛起的競爭形式相抗衡,美國對自身的對外經濟戰略進行了重大調整:一是美國把貿易視為對外經濟戰略的核心,并將“公平貿易”視為基本原則。要求其他國家的市場具有與美國市場一樣的開放性,使美國商品以同等的條件進入貿易伙伴市場,利用現有的所有多邊的、區域性的和雙邊的手段來促進貿易。在區域領域,開始放棄反對地區主義的立場,轉向參與和主導地區自由貿易協定,以獲取更多的政治和經濟利益;二是以《美洲倡議》為框架、以NAFTA為核心,最終實現美洲區域經濟一體化。美國對拉美的政策演變為以貿易為主要手段的經濟領域替代以往的國家安全領域。通過改善在拉美地區的投資環境,為美國投資尋找市場;減輕拉美國家的債務負擔,為其經濟的恢復和發展創造條件,最終實現西半球經濟一體化的目的。同時,以美洲經濟圈為依托,謀取在亞太地區的主導權 。⑤
再次,墨西哥逆轉對自貿協定的看法。其實,加拿大和墨西哥在決定是否與美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之前都因各自與美國的一段歷史糾葛而猶豫不決。對加拿大而言,1812年,美國曾試圖吞并加拿大而使其存有顧慮。1911年,加拿大時任總理由于與美國締結了一項自由貿易協定而在大選中敗北。1948年,由于擔心歷史重演,加拿大時任總理威廉·里昂·麥克尼金最終拒絕批準與美國的自由貿易協定。而對于墨西哥來說,自19世紀以來,美國多次對其出現領土吞并和入侵等事件,對此有觀點認為避免墨西哥變得“非墨西哥化”最好的外交政策是與華盛頓保持距離⑥。同時,美國提出的削減貿易和投資壁壘的任何建議也是經常遭到斷然拒絕。
然而,隨著全球經濟形勢的變化,20世紀80年代初,遵循國內要求與美國建立自由貿易關系的要求,加拿大與美國最終還是于1988年簽署了“美國——加拿大自由貿易協定”。進入80年代,墨西哥經歷了1982年的債務危機,對以往的進口替代政策進行了調整,開始了以出口導向為主要內容的經濟改革。1988年墨西哥政府意識到,經濟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能否吸收到足夠的私人投資,而在在過去的5年里,墨西哥一直被美國隨意性保護主義所困擾,而加拿大則因與美國締結了自由貿易協定而有效地規避了這個問題。在這種情況下,薩利納斯總統轉向華盛頓,試圖與其締結自由貿易協定,尋求打開外國投資的鑰匙。⑦
應該說,在當時歐洲保護主義盛行、亞太地區競爭十分激烈的情況下,墨西哥在開拓國際市場方面沒有太多的余地,只有把加強與美國的經濟貿易關系和謀求地區的經濟一體化作為墨西哥唯一的選擇⑧。還要看到全球化中美國因素的巨大引力作用,國際經濟之所以能以如此大的活力迅速擴張,也是與美國化分不開的。世界許多國家趨于接受一套共同的商業習慣和意識形態,不是因為這些習慣和意識形態本身的內在吸引力,而是在于它們得到了世界上唯一超級大國的認同⑨。
事實上,NAFTA對美國在美洲和全球的戰略構想中具有重要意義。墨西哥、美國和加拿大組建NAFTA是美國為實現美洲一體化的目標而設立的一個“試驗田”和“根據地”。有的學者在分析世界經濟談判問題時指出,雙邊談判與多邊談判之間最為顯著的差異,就是談判聯盟的組成。任何多邊談判的戰略都需要一定的戰術計劃,組成一個共贏的聯盟,并打破對手的聯盟。如果在聯盟國家數量龐大的情況下,將存在許多困難,因此,一些野心勃勃的談判方在建立聯盟之時,往往會選擇較少的國家,或通過一定的途徑,一次納入一個潛在的合作伙伴。⑩美國“采取‘最容易者優先的途徑,力圖在大多數參與者對任何協議的可能性都存在懷疑的情況下,從最薄弱的地方打破堅冰,從而擊破懷疑主義”的做法?。
與此同時,NAFTA建立重要意義還在于,可以使其成為較難處理的貿易問題的實驗室;允許用較高效率的方式,促進各鄰國間貿易一體化的發展;另外,可以提醒貿易強國應積極推進全球貿易談判。?迄今為止,人們對區域自由貿易協定、特惠自由貿易協定與全球多邊貿易體制之間的相互作用還存在爭論。一些學者甚至認為,隨著全球RTA不斷增加,難免將導致重疊、不連續的規則和制度發生,尤其是伴隨著復雜的“原產地”規則,將加大各國的交易成本?。
美洲自由貿易區與南北對峙局面的形成
歐盟的建立導致美國推動建立NAFTA,而隨著歐盟的東擴計劃的實施又加速了美國向南擴展NAFTA的計劃,以建立一個囊括西半球所有國家的美洲自由貿易區(FTAA),最終實現西半球的區域經濟一體化是美國一個重要戰略構想。根據1994年34個美洲國家共同簽署的《維茲卡雅協議》規定,有關FTAA談判的最后期限不遲于2005年1月,協議執行不遲于2005年12月。然而,不僅FTAA沒有如期建成且至今停滯不前,反而在其擬建過程中開啟了美洲區域合作南北對峙的格局。
首先,FTAA的談判分化了美洲不同國家。2003年,在美國邁阿密舉行的FTAA第8次部長級會議上,34個國家的貿易代表一致通過了“自助餐式”的框架協議(即,允許各國根據自己的意愿退出協議的部分條款)。但此后FTAA談判陷入僵局,盡管美國力圖在2005年第四屆美洲國家首腦會議上重新激活這個進程,但事與愿違,FTAA作為本次首腦會議的核心議題,不僅沒有推進FTAA的進程,反倒激活了示威者抗議的熱情,起到了分裂美洲大陸并分化拉美國家內部陣營的作用。
美洲國家因其對FTAA的立場被劃分為兩大陣營:一個是以美國為首的國家的陣營。它們支持建立FTAA并主張盡快恢復談判進程;另一個是以巴西為首的南方共同市場國家陣營和委內瑞拉等國。但二者立場也稍有差異,前者與美國更多在談判的時間表和具體領域存在嚴重分歧,而后者則堅決反對美國主導這一個一體化組織。同時,分屬支持和反對陣營的不同拉美國家也因此出現激烈交鋒。其中,時任委內瑞拉總統與墨西哥總統大打“口水仗”,各方分歧之嚴重,使2005年美洲國家首腦會議成為有史以來第一次未能在閉幕會議上通過最后文件而結束的首腦會議?,而會議舉辦地阿根廷的馬德普拉塔成為FTAA的墳墓。?
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在國際金融、世界貿易等領域的霸主地位先后受到挑戰,其長期單獨決定全球經濟規則的支配地位受到了削弱,尤其是來自歐洲經濟共同體的迅速擴張所帶來的威脅。因此,美國力圖通過FTAA加快將“拉美后院”納入自身勢力范圍,希望憑借雄厚的經濟實力在西半球發揮經濟領袖作用,加強其在世界經濟中的主導地位。換言之,美國正是因為在制訂世界貿易規則等問題上的主導能力下降,才希望通過建立FTAA來加強自身的分量,但恰恰在FTAA談判的進程中又凸顯了其主導能力的下降。
其次,FTAA為拉美區域一體化的深化提供契機。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西半球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中,一直存在著兩種趨勢:拉美地區的“南南型”區域經濟一體化和南北美洲之間的“南北型”區域經濟一體化模式。而隨著FTAA——“南北型”區域一體化組織談判進程的啟動、深入和陷入僵局,在某種程度上又推動了“南南型”區域一體化的復興。
回顧歷史,我們知道影響拉美地區的區域一體化制度變遷的原因,既有內部壓力也有外部挑戰。在20世紀60年代,拉美國家執行的進口替代工業化發展戰略促進了地區經濟一體化的快速發展。因為進口替代戰略的施行,必須為其自身的工業品尋找市場,再加上過度保護所導致的產品缺乏競爭力,這些“壓力”迫使拉美國家之間進行經濟合作,建立相應的經濟一體化組織來擴大和延伸市場。20世紀60年代,拉美國家迎來了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高潮:1960年,拉美11個國家通過簽署《蒙得維的亞條約》,建立了“拉美自由貿易協會”;同年,中美洲4國開始籌建“中美洲共同市場”的進程;1969年,“安第斯條約組織”和“拉普拉塔河流域組織”等機構開始組建?。
在FTAA談判中,以巴西為主要談判對手的一方,通過在南美洲整合不同次區域經濟集團的方式來加強自身的力量。2004年,以巴西在內的南方共同市場不僅與安第斯共同體簽署了自由貿易協定,而且南美洲12國于年底成立了“南美國家共同體”?,將拉美地區的一體化進程推向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雖然人們對南美國家共同體的誕生、運行機制以及日后的發展等都存在不同的看法,但從當初玻利瓦爾的夢想到今天南美國家共同體的正式成立,應該說這是南美洲區域一體化進程的一個標志性事件,而其中巴西的推動作用功不可沒。有學者認為,巴西積極推動建立南美國家共同體主要是基于它作為一個大國的戰略性構想,在地區一體化進程中更注重政治利益,而非經濟利益?。
再次,FTAA促使反美的美洲玻利瓦爾聯盟的建立。如果說以巴西為首的“南共市”等國與美國是在FTAA的談判上存在分歧,那么以委內瑞拉為代表的國家則是堅決反對和抵制FTAA。而且,在西半球,還有一個特殊的國家——古巴,它是唯一一個被美國排除在FTAA之外的國家,并且其政權可謂美國的眼中釘。然而,1999年至2006年期間,先后有委內瑞拉的查韋斯、巴西勞工黨領袖盧拉、烏拉圭進步聯盟——廣泛陣線主席巴斯克斯、玻利維亞爭取社會主義運動領導人莫拉萊斯以及智利社會黨領導人巴切萊特等左派政黨上臺執政。這些左派政權或者同情或者支持古巴的社會主義政權。其中,委內瑞拉查韋斯政權不僅支持卡斯特羅,并且與其一道與美國唱反調,古巴和委內瑞拉都被美國稱為“邪惡軸心”或者“反美軸心”。
事實上,正是出于對抗FTAA的形勢需要,一個全新的一體化組織誕生了。2001年,“美洲玻利瓦爾替代計劃”倡議首次由委內瑞拉提出,并于2004年該國和古巴共同發表關于創立該組織的聯合聲明并簽署實施協定。該組織旨在加強地區政治、經濟和社會合作,發揮各國優勢,來解決本地區人民最迫切的社會問題,消除貧困和社會不公,推動可持續發展,實現人民的一體化和拉美國家大聯合,抵制和最終取代美國倡導的FTAA。2009年該組織更名為“美洲玻利瓦爾聯盟”。該組織先后吸收了玻利維亞等左翼政府國家的加入。目前,共有11個成員和3個觀察員國。?
自美洲玻利瓦爾聯盟成立以來,不僅在政治上與美國針鋒相對,在經濟上也力圖“去美元化”。一方面,積極維護內部成員的權益,如,支持古巴參加美洲峰會、要求美國停止對委內瑞拉的敵對行動;另一方面,對區域外國家進行聲援,如,反對有關國家試圖顛覆敘利亞政權等。在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該聯盟曾展開了與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主導的世界經濟秩序的較量。認為美國是該地區的威脅,而“沒有美帝國主義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世界會更美好”?,與此同時,還啟用聯盟的共同貨幣“蘇克雷”,以便利成員國之間的貿易結算,促進貿易交流,但更主要的是為了減少成員國在外貿中對美元的依賴,打破美元的壟斷地位。不過,由于該組織區域內貿易量較小,“蘇克雷”投入使用后對于成員國減少對美元的依賴效果并不明顯。特別是像委內瑞拉這樣的成員國,其絕大部分貿易依然是與美國和歐盟之間進行。目前,美國依然是委內瑞拉最大的貿易伙伴,而且是其第一大原油進口國。據統計,2014年委內瑞拉對美原油出口量為每天70萬桶。同時,歐盟則是委內瑞拉第二大貿易伙伴和投資來源地。因此,此舉是政治意義居多的象征性舉動。此外,該組織還積極拓展與拉美其他其區域組織的協調與合作,與南方共同市場和加勒比共同體之間建立的“互補經濟區”來整合各次區域一體化組織之間的交通通訊、生產培訓、旅游、貿易和一體化及社會和文化資源。
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與去美國化趨勢
NAFTA的建立一度顯示出美國力圖主導西半球區域經濟合作的雄心。如前文所述,NAFTA和FTAA對美國的戰略布局和國家利益具有重要的意義。然而,不僅FTAA已經“死亡”,運行了20余年的NAFTA也爭議不斷,隨著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的成立,美洲地區出現了去美國化的合作趨勢。
首先,NAFTA、FTAA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有的學者指出,國家大戰略制訂的前提是確定國家的利益是什么。而國家利益的確定將推動該國的外交和軍事戰略,國家利益決定了國家的基本方向,決定了國家資源需求的基本類型和數量,也決定了國家實現目標必須遵守的資源運作方式。為此,我們先考察一下美國的國家利益包括哪些、又是如何排序的。(具體見表1)
從表1可見,“波斯灣石油安全,石油價格合理”這項美國“高度重要利益”,以及在“國際經濟開放”、“鞏固與發展民主,尊重人權”這項美國“重要利益”中,墨西哥和NAFTA以及FTAA都與之高度相關。其中,在石油方面,據統計,在1947~2000年期間,美國石油進口的78%~100%來自三個地區:西半球、中東和非洲,而西半球幾乎一直是其最大的一個地區來源。如果按照國家計算,沙特阿拉伯、加拿大、墨西哥、委內瑞拉和尼日利亞這5個國家占2000年美國石油進口總量的69%。可見,包括墨西哥和加拿大在內的西半球地區對美國石油進口的重要地位。在國際經濟開放領域,有的學者指出,貿易保護主義將會增加美國進口品的價格,減少美國的出口量,從而導致美國生活水平的下降。經濟封閉到什么程度,生活水平就會下降到什么程度。在推進民主和人權方面,美國已經指出FTAA所代表的就是民主和富強的道路,而反對FTAA(委內瑞拉等國所代表的)是歷史倒退之路。因此NAFTA和FTAA對美國國家利益具有重要影響,而國家利益也決定了國家戰略走向。
然而,不幸的是恰恰又是NAFTA和FTAA使美國的重大戰略構想受到重大打擊,其中,本文曾多次提到NAFTA具有“實驗室”意義,但并非都是正面的,其中也不乏負面作用。美國與墨西哥的自由貿易協定執行中的失誤或美國與其他拉美國家的自由貿易協定在簽署過程中引起的巨大爭議,成為FTAA的反對者借以攻擊它的把柄。
其次,NAFTA區域合作樣板備受攻擊。NAFTA運行20余年來,不論是談判中還是建成后,也不論是在美國、加拿大還是在墨西哥,引發的爭議可謂曠日持久。2008年和2009年,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競選時以及在當選后,提出的關于重新談判NAFTA的競選承諾,再次將NAFTA議題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奧巴馬在競選時明確指出“NAFTA在當初簽署時存在明顯的缺陷,今天需要對此進行修改并加以完善。他強調NAFTA的條文中應當具有可執行的勞工和環境標準,還應當終止企業所具有的起訴政府的權力”,并且在當選后他依然承諾要重新談判NAFTA。盡管有分析人士認為奧巴馬有關重啟NAFTA談判的承諾難以兌現,但NAFTA議題被總統候選人作為重要的競選承諾可見這個問題對美國選民的重要性。NAFTA對美國的影響主要是就業和貿易赤字問題。
實際上,加拿大和墨西哥也存在重新談判該協定的強烈呼聲。其中,加拿大存在強大的“草根運動”以保護自然資源免受NAFTA的掠奪性條款的破壞。一些具有廣泛基礎的團體,反對NAFTA中的能源條款,因為該條款規定了加拿大即使是在自身短缺的情況下也需向美國出口石油;也反對NAFTA第11章中有關投資者的條款,該條款賦予投資者具有起訴政府的權利;對于允許散裝水的出口條款也表示反對。與此同時,關于墨西哥加入NAFTA簽署20余年以來的利弊得失的爭論可謂經久不衰,而在農業、就業和環境等方面造成的負面影響往往成為反對者攻擊自由貿易協定的有力論據。一度出現了大批民眾要求修改NAFTA農業條款中對玉米和豆類作物的規定的示威游行活動。早在2003年,墨西哥時任總統福克斯曾要求開放該條款,但遭到美政府的拒絕。NFATA在爭議中誕生、在實施中爭議。而對于它的前途既有以往的能否“走向北美共同體”的疑問,也有類似“再談判論”的觀點。的確,NAFTA條款規定,任何單方面就該協定提出再談判不僅是合法的,而且各方還可以在提前六個月通知的情況下宣布退出該協定,這些似乎也為“前途未卜”提供了法律依據。不過,美加墨三國政府一直為NAFTA成立以來在促進區域內的貿易、投資和就業方面取得的成就背書。
再次,拉共體建立與“去美國化”趨勢的顯現。2011年,一個涵蓋拉美和加勒比地區共33個國家的“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簡稱“拉共體”)正式成立,這是在美洲首次出現的排除了美國和加拿大之外的所有國家參與的區域性組織。盡管,有觀點認為拉美加勒比共同體與美洲國家組織一起在區域性和國際重大問題中發揮作用,但仍有輿論認為前者可能最終取而代之。此舉意味拉美地區力圖擺脫美國和加拿大處理地區事務,這也是美國在該地區影響力下降、拉美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中的影響力增長的信號。
在“拉共體”的成立提上議事日程之際,巴西和墨西哥兩國決定開啟關于雙邊“經濟一體化戰略協議”的談判。實際上,作為拉美地區最大的兩個國家,巴西和墨西哥兩國雖然有過合作伙伴關系,卻一直處于疏遠的狀態。其中,既有地理位置相距較遠的關系,更有美國對墨西哥施加的巨大影響力的因素。長期以來,墨西哥與巴西走的是不同的發展道路:墨西哥一直向美國靠攏;巴西則在冷戰結束后發展獨立于美國的多元化的對外關系。巴墨多年來的冷淡關系與“美國因素”密切相關。1993年,當墨西哥與美國簽署NAFTA協定后,巴西曾有輿論認為,墨西哥加入NAFTA后將不再是拉美地區的一員,因為它攀上了美國這個“高枝兒”。近年來,巴西通過成立“南美國家共同體”似乎進一步將墨西哥孤立在拉美國家圈子之外。而在圍繞拉共體的建立,墨西哥不僅采取了支持成立一個沒有美國和加拿大參與的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的作法,還在積極與巴西尋求建立雙邊的經濟戰略協定,其意義可謂深遠。雖然墨西哥有意向拉美其他國家靠攏,并試圖與巴西和南方共同市場構筑較為密切的經濟合作關系,而巴西與墨西哥建立經濟合作關系的意圖還在于利用NAFTA這個平臺,以此打通北美市場。所以,在某種意義上,NAFTA反而成為了吸引巴西與墨西哥進行經濟合作的一個因素。雖然圍繞NAFTA的爭議不斷,但它依然在發揮重要的作用,是墨西哥與美國之間緊密聯系的紐帶。
盡管拉美地區一度出現所謂的“去美國化”現象,但美國在拉美地區不僅有堅定的盟友,還通過與該地區眾多國家簽署的雙邊自貿協定建立密切的政治經濟聯系。近年來,美國開始新一輪對拉調整政策,顯示“重返”拉美之勢。
太平洋聯盟建立及對其他次區域組織的影響
2012年,智利、哥倫比亞、墨西哥和秘魯4國簽署《太平洋聯盟框架協議》,“太平洋聯盟”(以下簡稱“太盟”)正式成立。該組織旨在加強拉美太平洋沿岸國家貿易政策協調,促進聯盟內貨物、服務、資本和人員自由流通,致力于將聯盟打造成為對亞洲最具吸引力的拉美次區域組織和亞洲進入拉美市場最便利的入口。
首先,太盟來勢迅猛與南共市并駕齊驅。目前,太盟有4個正式成員國、2個候選成員國以及42個分別來自美洲、歐洲、大洋洲、非洲和亞洲的觀察員國。成立4年來,成員國間92%的貨物和服務貿易實現了零關稅,并且剩余的8%將在2030年前完成;實現了整合證券市場、互免公民短期簽證、共享海外使領館資源等領域合作舉措。據統計,當前“太盟”4國覆蓋2.12億人口,地區產值占拉美地區的36%,而貿易額和吸引外國直接投資額分別占整個地區的50%和41%。
而由巴西、阿根廷、巴拉圭和烏拉圭4國于1995年創建的“南方共同市場”現有6個正式成員國,分別為阿根廷、巴西、巴拉圭、烏拉圭、委內瑞拉和玻利維亞,以及智利、秘魯、哥倫比亞、厄瓜多爾、蘇里南、圭亞那等6個聯系國(厄瓜多爾于2013年正式申請入市)。
據統計,上述兩個次區域集團不僅涵蓋了拉美地區最大的7個經濟體,而且兩者對外貿易額占拉美地區外貿總額的80%,兩者產值占整個地區產值的90%。同時,2014年,兩個集團之間的貿易額也達到474億美元,其中太盟對南共市的出口額為237億美元。
其次,“太盟”和“南共市”似乎是拉美分化的集中表現。有觀點認為,“太盟”的崛起和“南共市”的衰落是拉美分化的集中表現。我們看到,“太盟”的成立和發展恰恰是以“南共市”主要成員的發展陷入低迷為背景的。自2011年以來,南共市中的巴西的政治經濟陷入持續混亂;阿根廷左翼基什內爾政府則在經濟低迷中下臺,并被右翼政黨取代;委內瑞拉執政左翼政黨失去議會多數席位且總統處境堪憂。而“太盟”的出現使“南共市”不再是該地區唯一能團結和鼓舞地區發展的集團。
由于“南共市”主要代表的是“中左翼”和“左翼”南美國家,被認為是在集團內部發展中國家之間實行自由貿易,而對世界的主要的金融中心和傳統強國持保護主義的政策等典型例子,而且反資本主義色彩濃厚。但是,太盟卻主要由美國的在拉美的盟友創建,他們與美國和西方主要國家均保持密切的關系,其執行的政策與南共市差異明顯。
實際上,“太盟”的應運而生的確與拉美近年發展的大背景緊密相連,即本世紀初拉美向左轉后,“左翼”政黨執政以來政策受到一定考驗,并出現了向右轉的趨勢。
再次,加強兩個重要集團間的合作是共贏之舉。盡管人們對兩個集團的差異給予更多關注,但現實中,兩個集團以及有關機構卻在做著讓兩個集團之間減少差異、攜手發展的努力。歷史上,聯合國拉美經委會(ECLAC),從理論到實踐對拉美地區一體化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指導作用。面對拉美一體化出現的碎片化發展態勢,該組織積極搭臺并力促它們之間的合作,因為該組織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最終加強整個拉美地區在全球治理體系上的話語權。同時,兩個次區域集團自身也表現出加強合作的強烈意愿。其中,作為南共市的領頭羊,巴西也積極希望加強兩個次區域集團之間合作,并曾呼吁雙方盡早完成自由貿易協定的簽署。而作為“太盟”創始成員國的智利,同時也是“南共市”的聯系國。正是這一便利的身份,讓其可以發揮獨特的橋梁作用。智利認為,兩個集團只有匯聚共同點、加強合作、相向而行,才能都“做強做大”,而雙方的合作不應只局限于關稅的削減方面。
其實,盡管“南共市”的發展因主要國家的經濟表現不佳而遭遇瓶頸,但它以覆蓋2.75億人口、產值占南美地區的82%、全球最大食品生產來源地和全球最大已探知出來的礦藏和能源儲備,而依然是一個地區的巨無霸。其發展具有巨大的實力和潛力,這是不可忽視的。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拉關系及對拉戰略研究”之“中拉整體合作研究”子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5ZDA067)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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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利納斯關于貿易的觀點來自羅伯特·A·帕斯特從1979年到1994年對薩利納斯的多次采訪,特別是1989年到1992年他關于NAFTA的看法逐漸形成時期。詳見Robert A. Pastor and Jorge G. Castaneda, Limits to Friend: The United States and Mexico,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88, P 241,轉引自[美]羅伯特·A·帕斯特:《走向北美共同體——新世界應從舊世界汲取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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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凌肖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