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含
我是一名學者,還是一名少數民族的人大代表。我只有竭盡所能,用我的專業知識和拳拳之心回報國家和人民
3月7日,北京,多云。
崇文門內大街的內蒙古大廈某層,朝克代表的電腦在桌上打開著,里面有他為這次兩會準備的各種材料。
他摘下高度近視的眼鏡,輕輕地靠在座椅上,顯得有些勞累。沒有人知道這位我國著名的滿通古斯語言學者、已經連任四屆的少數民族全國人大代表心里的牽掛。人們看到的始終是精力充沛、滿面笑容的朝克代表,在會議上發言,接受記者采訪,回復不斷涌入的電話和短信……
最重要的是,他向本次大會提交了5份建議,其內容涉及民族教育、環境保護、民族語言文化保護和傳承等多個兩會代表關注的話題。其中一項關于加強瀕危民族語言文化搶救和保護的建議,自兩會開幕以來,一直備受各方的關注。
“為人口較少民族代言”
1998年初,他因在我國少數民族語言基礎理論研究,特別是在滿通古斯諸語等瀕危或嚴重瀕危民族語言研究領域取得的卓越成就,被選為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界全國人大代表。而由于他的鄂溫克族身份,他也成了我國哲學社會科學界的一名人口較少的少數民族的人大代表。
他作為一名人大代表,特別是一名人口較少民族的全國人大代表,通過每年兩會向國家和政府各有關部門提出自己經調研和深思熟慮寫出的各種建議。“對于一個中國社會科學院和哲學社會科學界人大代表,以及一個人口較少民族的代表,這是非常令人激動而驕傲的事情,也是一份榮譽和使命”,朝克說。
1998年底,他出席了在菲律賓召開的首屆亞歐青年議員代表大會。當時,有一些自以為是的西方青年議員,在會上攻擊中國的人權和民族問題。朝克聽后,在大會上十分平靜地告訴與會的世界各地的青年代表:“我是來自中國的一位只有三萬多人口的少數民族人大代表,我在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有著與其他代表平等的權利,今天我還代表十三億人的祖國參加本次盛會。美國國會有印第安人的代表嗎?加拿大國會有愛斯基摩人的代表嗎?北歐議會有薩米人的代表嗎?日本的阿依努人在他們的國會中有一席之地嗎?都沒有!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千多人口的少數民族也都有自己的全國人大代表。他們在兩會期間,穿著本民族特色的盛裝,代表自己的民族同國家領導人和各有關部門的領導商議本民族經濟社會發展的問題和思路。這就是我國優秀先進的民族政策和制度。”那些西方青年議員代表們聽后個個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事實上,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我們政治制度上的一大優勢。”朝克說,“在其位就要謀其政,我不僅是哲學社會科學界的全國人大代表,同時也是三萬鄂溫克人的代表,所以兩會期間我也要表達鄂溫克人對黨中央、對國家、對政府的美好愿望和深深的謝意。”
2006年夏,他在一次實地調研中發現,當地實施的新農村建設如火如荼地在開展,“而且不管不顧民族地區歷史悠久的文化傳統,一律建起了一種模式、一種顏色、一種結構的磚瓦房。其結果,那些原本具有濃郁民族特色和傳統文化意味的民宅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新農村規劃下的一片片新房子。”
朝克看到后當即就起草了一份報告,建議地方相關部門在新農村建設中充分考慮和保護具有代表性的傳統文化建筑及民宅民舍。結果很快得到國家有關部門的重視,中央電視臺還在第一時間播送了新農村建設中保護好傳統文化建筑和民宅的報道。這對于新農村建設中,保護好當地建筑文化和民宅文化,尤其是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建筑與民宅發揮了積極作用。
還有一次,他在調研中發現,素有“興安嶺上的獵神”之稱的鄂倫春人的語言文化已經極度瀕危,便提出了建立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博物館及少數民族民俗博物館的建議,得到了有關方面的積極回應。
“我一直最關心的是,在現代經濟社會快速發展變遷的新形勢和新條件下,如何繼續保存和發展少數民族語言和優秀傳統的文化。”朝克說,“當我們城鎮人享受電器化的現代生活時,怎么能讓少數民族同胞繼續在游牧包里過遠離現代文明的生活?!而現代化的生活,又會給少數民族的傳統文化帶來哪些影響?在民族地區現代化進程與傳統文化生活的保護該怎樣科學結合?”這些是他時常思索的問題。
事實上,在這些年的調研中,朝克發現少數民族許多語言文化,由于外部世界的沖擊,特別是無孔不入的科學技術革命及其技術手段,包括電視、電腦、手機等等,給那些已經進入瀕危或嚴重瀕危的民族語言文化,尤其是對于人口較少民族的語言文化帶來空前的危機與生存挑戰。
“我國偏遠地區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如鄂倫春語、赫哲語、保安語、納西語等面臨著何去何從、是存是亡的危難時刻。”朝克說,“而塔塔爾語、基諾語、普米語等一些少數民族語言也正在加速走向嚴重瀕危。”
“每一種語言文化背后都有該民族共同的記憶和約定俗成的思維方式,有他們從歷史走來的全部過程和內容。”朝克說,“如果這些瀕危的和嚴重瀕危的語言文化都離我們而去,那么我們會不斷丟失具有特定地理概念、特定自然內涵、特定生產方式和生活內容、特定民族或族群語言文化概念的歷史和記憶。丟失了這些,就意味著我們丟失了自己歷史文化的一部分,由此我們的歷史文化與文明就會變得殘缺不全。”
“這一切,給我們提出了十分緊迫而客觀實在的科學命題,那就是要我們不失時機地加強瀕危民族語言文化的搶救和保護工作。”朝克幾乎帶著十分強調的口氣說。
語言天賦使他的目標更高遠
1957年,朝克出生在內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的一個鄂溫克族家庭。不過,在他的血脈里卻流動著的鄂溫克族、蒙古族、漢族等民族的遺傳基因。由于特殊的生命結構和特殊的生長環境,朝克從小便掌握鄂溫克、蒙古(布里亞特、巴爾虎、沃魯特)、達斡爾、鄂倫春、漢等多種民族語言。
1975年,還不滿17歲的朝克高中畢業就下鄉到自己的家鄉內蒙古鄂溫克旗伊敏蘇木(鄉)伊敏嘎查(村)當一名知青,“跟當地牧民一樣,每天早晨四點鐘就起床,在牧場上干活兒放牧。”因為表現出色,年紀輕輕的他就擔任了村團支書、知青隊長、民兵連長、青年突擊隊長和村小學老師等,還多次獲優秀青年、優秀知青、優秀民兵等榮譽。
不過,那時朝克的夢想是做一名合格的名副其實的真正的牧場主。但他卻沒有想到,在他汗流浹背地夜以繼日拼搏奮斗奉獻的日子,新的命運挑戰已經向他悄然靠近。
1976年,當我國已拉開改革開放的序幕,隨后就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全國恢復了高考,經過鄉里推薦,并經層層審查、考核和考試,次年2月他以優異考試成績踏入在北京的中央民族學院蒙古語言文學系讀大學。
1982年大學畢業,朝克的學士論文《論鄂溫克語的語音系統》被中國社科院民族研究所語言室專家看中,隨后經過做工作和考核進入該所工作,他的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語言研究之路也由此開始。
1989年初,朝克到東京外國語大學攻讀研究生課程。令日本學術界驚嘆的是,他在不到一年時間就在日本國際阿爾泰學會、日本東方學會和日本語言學會等頂級學會組織的一系列重大學術交流活動中嶄露頭角,發表論文和新學術觀點。首先他提出了“日本阿依努與阿爾泰諸語關系說”學術理論,以及日本語和朝鮮語多遠結構論等全新學術觀點。由此在日本學術界引起強烈影響,得到日本相關學術界、相關學術權威的極大關注和認同。
接下來,他又遠赴美國、歐洲進行學術交流。他以自己極高的語言天賦,提出了北極圈諸民族語言文化相關論、東北亞諸民族語言文化關系說,以及日本和朝鮮語起源多元論等全新學術觀點。這些學說一直影響著相關學術領域的研究。
由于在學術上取得的突出成績,朝克于1997年獲中國社科院“十大優秀青年”榮譽稱號,同年獲英國劍橋大學授予的“20世紀成就者勛章”,1999年還獲世界名人委員會授予他的“世界文化名人成就獎”等。與此同時,他的一些論著獲國內外優秀科研成果獎。
現在,朝克是中共中央直接聯系的社科界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國家高層次哲學社會科學領軍人才、中宣部“四個一批”人才、國家社科基金評審組專家、中國社科院最高職稱委員會委員、國家民委語文工作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等。
做學問與參政議政相得益彰
——對話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社科院民族文學研究所黨委書記朝克
《中華兒女》:今年兩會期間,您向全國人大提交的幾份建議受到很多人關注,對此你怎么想?
朝克:感謝媒體朋友及時報道和社會大眾對這幾份建議的關注。我提的這些建議,內容涉及民族教育、環境保護、民族語言文化保護等多個方面。我相信,大家的關注會讓更多的人了解這些問題,進而更好地解決這些問題。
《中華兒女》:您能夠將學者與人大代表兩種身份科學相結合嗎?
朝克:事實上,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相得益彰的關系。無論是搞學問還是人大履職都是為了一個目標,都是為了人類美好的未來而辛勤地努力工作。也就是說,搞少數民族語言文化研究,為了得到有說服力、能夠說明問題、站得住腳的第一手資料,就得經常到少數民族地區做田野調查。反過來講,我們也可以充分利用搞民族語言調研的良好機會,去了解當地民情和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傾聽民眾心聲和他們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希望與建議,以及在發展道路上遇到的問題和思考等。特別是,發現或遇到重要、重大經濟社會問題,語言文化搶救保護問題等,可以及時寫調研報告或建設性意見反映到中央或國家各有關部門,如果自己的調研或建議能夠引起國家有關部門注意,促進當地某些問題的解決,那就善莫大焉了。
《中華兒女》:中國文化精英向來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對此您怎么看?
朝克:我認為,搞學術研究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而是要胸懷天下,盡可能地用自己的專業知識造福國家和人民。做人大代表更是要心中有國家,心中有人民,認真履職,為人民服好務。我不僅是中國社科院哲學社會科學界的一名專家,也是哲學社會科學界和人口較少民族的人大代表。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我都必須竭盡所能,用我的專業知識和拳拳之心回報國家和人民,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和偉大的“中國夢”更好地發揮作用,拿出更多更好的經得起歷史和實踐檢驗的精品力著奉獻社會,要做無愧于時代、無愧于黨和人民、無愧于中國社科院的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和人大代表。
責任編輯 余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