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明
一九五八年(北京)
七月十二日
午前小組討論,涉及的問題如民歌與一般文學的界線問題,知識分子與專業(yè)作家的民歌寫作掌握了民歌特點,如承認它是民歌,民歌又如何分?現(xiàn)在農(nóng)民創(chuàng)作民歌已能用筆寫,民歌的口頭性只能是基本特性,在社會主義時代是否能認為特性?民歌創(chuàng)作的實踐性要比作家創(chuàng)作大,民歌的新的內(nèi)容一定產(chǎn)生形式。民歌必須歌唱,洋嗓子唱不成民歌。魏建功同志提出大學語文系語言教授與文學教授各不相謀,則民間文學主流無從建立的問題。
午后參加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學專題小組討論。青海代表說,青海是牧業(yè)區(qū),對牧主階級所有制進行社會主義改造,文化和文藝工作要趕上去。但他們都集中在寺院里,害怕外面文化侵入,閉關自守。塔兒寺跳神不傳外人,寺里經(jīng)典文字與外間語言相離很遠。文化和文藝在寺院里活動,民間故事在經(jīng)典里參雜宗教成分,為牧主階級服務。西藏政教合一,刺嘛多屬牧主階級,寺院文化和文藝和民間口頭文學,性質(zhì)和形式都不同,要進行思想交鋒在培養(yǎng)少數(shù)民族干部(藏族青年剌嘛)。有一些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的、健康的口頭文學,只需要記錄。在寺院經(jīng)典里,有一些被宗教篡改過的民間故事,毒素最大。民族特點有來自勞動人民的,有來自宗教宿命論的,兩者需加以區(qū)別。干部只抓政治、經(jīng)濟,輕視上層建筑,對“相適應地”一詞只作消極解釋,限制了武器的運用。地方民族主義者也并非沒有。照顧民族特點也不能傳布毒素。應當和寺院爭文化和文藝的領導權。他們也有文聯(lián),也有幾萬專業(yè)工作者。
西雙版納代表說,據(jù)說有個聰明的神,雕貝葉為書,共八萬四千冊。一類是頌詞,述說佛祖創(chuàng)造世界以及因果關系。一類是故事,如開拓者和魔鬼斗爭的故事,在老百姓家里唱,要唱三個月。并有佛教和多神教斗爭的故事,佛教把多神教王子說成鬼,多神教把佛教的王子說成鬼。一般老百姓不能讀書,除非歌唱贊美“頭人”的詩。贊哈也受階級壓迫。在以前老百姓勞動后聽贊哈唱歌,把希望寄托在宗教上面。老百姓也唱情歌,但解放后有很多新的民歌出現(xiàn),經(jīng)評模后,情歌也改變了。現(xiàn)在贊哈唱新歌,曾有三百贊哈到工地唱歌,很受老百姓歡迎。
云南省代表說,云南有二十一種民族,包括漢族在內(nèi)。民族的支系更多,第一是彝族,第二是白族。拉西族《東巴經(jīng)》,北京圖書館藏三千八百本,昆明藏七百本,麗江藏五百本。傣族、撒尼族蘊藏也很多。各族多有反映斗爭的詩歌。撣族干部能寫的不少,白族人能寫研究、批評的文章。他認為干部訓練、政治課和政策重要,藝術課在政治課里就能解決。
四川省代表說,涼山彝族自治州包括四十縣,處于奴隸社會。奴隸主不讓奴隸歌唱,但他們還是不斷歌唱,過去產(chǎn)生民族文學就非常多。他們在坡上能唱三天三夜,用篩子記歌數(shù),每唱一首歌,插一個篩子眼眼。彝族婦女最不自由,唱歌也最積極。在新社會里,歌唱黨和毛席的歌非常多。有七十多種書籍,宗教書最多,其他描寫英雄人物的也很多。彝人只要知道他的歌有用,就肯唱給人家聽。彝族干部結合不起來,新語文無群眾基礎,對文化交流不理解,不愿將本民族的東西介紹出來。解放后對民歌整理,總認為自己的東西是好的,不愿批評分析。
湘西苗族自治州代表說,農(nóng)民唱苗歌,秋節(jié)和立夏都集中起來唱,統(tǒng)治階級不許唱苗歌,到生產(chǎn)大躍進的時候,苗歌再活躍起來。解放前生活困難,年輕人大都不會唱歌了,現(xiàn)在再唱,還當向老人學習。苗族沒有文字,文化館干部懂歌的少,苗漢干部都顧及民族風格,民歌不整理沒有用,整理就變成一篇話,不是歌了。
康朗甩翻譯說:“做民族工作要懂得民族情況。西雙版納全民信教,信五級、六級的教,就必須吃齋,信八級的就和人斷絕往來。全民信教已成習慣,是否能在文學里完全改變宗教色彩?傣族上層階級實行多婚制,丈夫死妻子離婚,一個丈夫可討六七個老婆。民歌歌詠這類習俗,是否應該刪去?傣族唱歌,有歌頭歌尾兩段,是否應該刪去?傣族民歌也批評了不自然的婚姻,只是比較少。傣族故事寫多神教和佛教的斗爭,兩教人各執(zhí)一種說法,在有多神教的村莊里,本民族對這類故事也很難處理。本民族對漢族干部不滿,漢族干部對傣族不尊重,也是一個問題。”
你的山歌沒有我的山歌多,
我的山歌有幾籮籮。
籮籮底下有幾個洞?
唱的沒有漏的多。
你的山歌沒有我的山歌多,
我的山歌有牛毛那樣多。
唱了三年六個月,
還沒唱完兩個牛耳朵。
(四川涼山彝族比唱歌,阿魯斯基述)
七月十三日
午前大會發(fā)言。四川代表說,豪邁的詩歌表現(xiàn)了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不是細膩溫柔的情調(diào)所能比擬。從此等豪邁的心情得到開展,開拓了詩歌的新時代。知識分子寫的東西算不算民間文學?這是個“是不是”的問題,如果是就應當算。
安徽代表說:“山歌不打忘記多,道路不平草窩多”。山歌是一邊編一邊唱,一邊唱一邊編,山歌是唱出來的。山歌是和民間生活緊緊相結合的。只能用土腔調(diào)、土樂器才能唱民歌,用洋嗓子、洋音樂唱就不對。歌手上了洋嗓子的當,從地方戲藝人學習土唱法。用手抱在胸前就唱不好民歌,唱民歌要手舞足蹈,才能結合勞動者的情感。要學好中國民間器樂,如笛子、胡琴也并非容易的事。在民間舞蹈基礎上學新的舞蹈方式,對外來的要批判學習。
魏建功同志參加昨日下午教學和理論研究組。他說,有人就民間文學的特征機械地分成三類:一、一定是口頭性的;二、一定是群眾性的;三、是不能肯定作家的。于是他們就三類提出問題說,工農(nóng)寫成的民歌是不是口頭性的?由一個人寫出民歌,到以后傳開了,是不是群眾性的?寫民歌有具體的人,是否不能肯定作家?有人批駁他的說法,認為今天民歌的口頭性仍是個重要特征,口頭性和娛樂、表現(xiàn)相結合,歌要唱,戲要演,故事要說,報刊再多也無法代替這種特殊需要。集體性也不比過去少,今天的民歌有許多創(chuàng)作,即署名也不一定是純個人的。
七月十四日
本日參加文化部戲曲表現(xiàn)現(xiàn)代生活座談會閉幕式。午前有劉部長報告,午后有錢部長、梅院長報告。地點在人民劇場。
七月十五日
午前,往人民劇場參加文化部戲曲表現(xiàn)現(xiàn)代生活座談會報告會,由周揚同志作報告。午后參加民間文學工作者大會,小組座談修改《民間文學工作大躍進規(guī)劃要點草案》。
七月十六日
午前參加文化部躍進獻禮大會,地點在北京體育館。午后本院開全體會,討論院內(nèi)群眾性的獻禮獻策運動。晚間貼大字報一張,決定今年到明年年底,將《湯顯祖年譜》、《中國戲曲史》第一部分稿寫成外,加寫《江西戲曲考察記》一種,作為向黨獻禮。
七月二十三日
午前,戲曲史室討論躍進計劃,并對王芷章同志《京劇發(fā)展史》提出問題。
七月二十四日
湯若士應公車北上,有髯而偉者遇諸途,行止必諧。已相語稍狎,謂湯日:囊金幾何?湯告以實。又日:吾令人負,以休從者,可乎?湯曰:可。弗疑其為盜也。每息,輒先驅(qū),為具食以待湯。凡數(shù)曰,乃視湯而笑曰:長者哉若人,予故綠林豪也。利子之囊,將不利于子,不謂子推心置人腹中,不予疑也。竊已經(jīng)驗囊中,果如君言。予雖盜,然何妨以金故賊長者。前途多吾屬,且送子。如是送之。度且抵燕境,曰:往矣,可從此別。遂去。湯至京,久之,有邏者梏盜赴市,湯適過而見之,則前所遇也。湯愕然,意欲前致問。遙目湯,令勿語,蓋恐相累也。于法,盜而騎鏑者,無所事鞠,獲則斬之。湯無如何,愴然而已。
(清·孫洙《排閑錄》卷八。注云:原出吳肅公《街南·闡義》)。此材料為杜穎陶所供給。
七月二十五日
午前寫成論文,改文題為《從舊民歌看新民歌》,并將稿寄民間文學研究會。午后三時往天橋自然博物館看文化部躍進獻禮展覽會。
七月二十六日
全祖望《鮚碕亭集外編·卷四十四·近溪學案》云:“胡宗正是諸生,學舉業(yè)于近溪(即湯顯祖認為師尊的羅近溪),近溪與之談《易》,以為大有所得,反從而師之,其人后亦無所見。胡清虛是門子,以有惡疾被逐,遂學道,近溪與之為友。謂宗正即清虛,誤也。”
八月四日
[賀新涼]祝仇亦山先生八十壽:酒勸荷筒碧,慶期頤,南山獻頌,東山岸幘。二十春華輸一日,莫羨彭錢八百。笑曼倩蟠桃偷摘,海上千年今兩月,喜一年一度登盤席。許我輩,散仙吃。穿空射出星芒赤,看頃刻長空萬里,排開月魄。迎得嫦娥來客座,妙舞霓裳歌拍。再不怕天人遠隔。四野農(nóng)謠欣大熟,嘆河邊服斷牽牛軛。同盛世,永茲夕。
徐忠仁來通知,老人會九日在北海漪瀾堂祝亦老壽。
午前,戲曲史室開會討論。午后,院部全體會,聽董天慶報告高郵專區(qū)下放同志生活。
八月十五日
《小說枝談·邯鄲夢下》引《確庵遺稿》。今往北京圖書館覓得《確庵文稿》。著者為陳瑚,字言夏,號確庵,江南蘇州府太倉州人,生萬歷四十一年(1613)癸丑,死康熙十四年(1675)乙卯。(《安道公年譜》)。書中不見《枝談》所引,錄得二則。
《得全堂夜宴記》云:“客歲館太原王氏,其家有伶人張者,能唱[大江東]曲,主人召之為予歌,不勝何戡舊人之感。今歲庚子夏,乘戎馬間,至雉皋,訪冒子巢民。冒子聞予至,迎予水繪庵。其明日開得全堂,酒行樂作,客有稱《燕子箋》譜自懷寧者,因遂命歌《燕子箋)>o回風舞雪,落塵遏云。忽念吾其年《秦簫》、《柳枝》諸詞,其賞音者也。”
《得全堂夜宴后記》云:“歌《燕子箋》之越一日,復開樽于得全堂。伶人歌《邯鄲夢》。伶人者,即巢民所教之童子也。徐郎善歌,楊枝善舞,有秦簫者,解作哀音,每一發(fā)喉,必緩其聲以激之,悲涼蒼況,一座欷歟。”
八月十八日
購得《盛明雜劇》二冊,《元明雜劇》一冊。
八月二十二日
本日午前往人民劇場聽取文化部黨團員大會劉部長所作《機關躍進五化》報告。他提出的一個口號是:“堅決貫徹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實現(xiàn)技術文化的大革命,做到革命化、群眾化、勞動化、學校化、公社化,促進全國文化的大普及”。他說,“革命化”是“反對思想懶散、僵化,反對一次革命論,反對革命停頓論,反對右傾保守和差不多的思想,在任何工作里都要政治掛帥”。“群眾化”是“反對衙門、官僚和特殊化,建立深入下層聯(lián)系群眾的工作作風,聯(lián)系居民群眾”。“勞動化”是“掌握一定勞動基礎,加強勞動鍛煉”。“學校化”是“工作機關同時是學習、研究機關,多面手,與勞動結合,一專多能”。“公社化”是“機關變公社,工農(nóng)商學兵都有,做機關工作同時是公社社員,組織起來”。
十一月二十一日
寫《湯顯祖年譜》至張位削籍,閱《明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二·援朝鮮》,萬歷二十六年下云:“初,上見丁應泰疏,謂御極二十六年,未見忠直如此人者,書其名于御屏。沈一貫懼。會玉熙宮宦侍演《東征劇》,熒惑圣聽。上為之霽顏,復召一貫入閣。”是明宮演時代劇也。
十一月二十二日至十二月三十一日之間
讀《湯顯祖評花間集·卷三·顧瓊[酒泉子]七首》,評曰:“填詞平仄、斷句,皆有定數(shù),而詞人語意所到,時有參差。古詩亦有此法,而詞中尤多。即此詞中字之多少,句之長短,更換不一。豈專恃歌者上下縱橫取協(xié)耶?!此本無關大數(shù),然亦不可不知,故為拈出。”
又《卷四·毛熙震,[嘗溪紗]七首》,評云:“此曲以鄭、衛(wèi)之謠為梨園之習,然猶古總章《北里》之韻。而近者海鹽、昆山,一意纖靡,北曲邇失其傳,反雅從焉,能無三嘆。”評為萬歷乙卯(1615)春作。
一九五九年(北京)
三月二十六日
昨日收到外文出版社《民間小戲序》稿費拾伍元玖角肆分。本日往東華門古玩店英石山一座,去二十元。山為連峰四,似桂林山,殊不易得。
明末清初,昆曲戲班多男女合演,女裝旦或裝生。乾隆末年,男女合演忽絕跡。至清末,乃有髦兒班,似另起爐灶。此等變遷,乃由于昆曲中衰,地方戲在大都市興起。秦腔與花部戲原無女人裝旦之事。《揚州畫舫錄·秦云擷音小譜》可以作證。乾隆末年,高朗亭、魏長生旦相繼出,所演粉戲多,女裝旦或裝生,乃不見于劇場。
三月二十七日至四月八日之間
原始人隨著勞動的節(jié)奏,喊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有節(jié)奏的動作是舞蹈的起源,有節(jié)奏的呼聲是音樂和文學的起源。原始宗教是原始人在在勞動中對自然力的一種祈禱,如希望天下雨,希望不發(fā)大水,希望農(nóng)作物不生蟲害,這種祈禱也在勞動歌聲里唱出來。原始人在群體進行娛樂的時候唱歌跳舞,再現(xiàn)他們在勞動中的有節(jié)奏的動作和有節(jié)奏的呼聲,這便是原始人的歌舞,所以不能離開游戲談原始文學歌舞。原始宗教儀式即從原始歌舞結集而成,原始宗教節(jié)目即生產(chǎn)勞動節(jié)日,也即是原始人集體娛樂節(jié)日。原始宗教和原始人的生產(chǎn)要求、生產(chǎn)日程是密密相配合的,原始宗教并不離開生產(chǎn)而“抽象性思想”。因此,文學、舞蹈、音樂從勞動產(chǎn)生和從宗教、娛樂產(chǎn)生并不相背,但又能將宗教、娛樂與勞動分開,也不能將它與勞動并列,更不能把“產(chǎn)生”看成“起源”。如果將一切歸于勞動,將卜辭、蠟辭和葛天氏之樂都歸于和宗教、娛樂毫不相關的勞動,事實上就說不通了。
如果說神話反映原始人類向自然作斗爭的生活,神話的根基就不但是自然災害,而且還有向災害作斗爭的人。所以洪水神話不但因為古代有大水災,射日神話不但因為古代有大旱災,而且,最主要的還因為古代有向水災、旱災作斗爭的英雄禹、鯀和后羿等。古代的英雄是神話里的正面人物,也即是神話里的神。所以說,上古人、神不分,神即是英雄,英雄即是神。這些神是氏族的神,在不同的氏族里,有不同的神話傳說。鯀是四兇也是忠臣,后羿是英雄也是暴君。到部落開始有戰(zhàn)爭的時候,本部落的英雄和敵對部落的英雄也各有不同的神話傳說。如蚩尤是暴君也同時是驅(qū)魔的主神。又如共工是四兇也同時是撞倒不周山的超人。
不周山不能有任何人無法環(huán)行一周的解釋。
同一神話在不同的氏族里有不同的說法,正如漢族和苗族各有一個七擒孟獲的故事。同一神話在不同的時代里也一樣。嫦娥盜不死藥是淮南子的傳說,應當寫在漢代方士的賬上。這時候有了不死藥,也有了西王母。這些傳說雖然在戰(zhàn)國末期就已經(jīng)有了,但《楚辭》里卻只有妻彼洛濱的傳說。因此,嫦娥盜藥卻正是秦漢封建社會所產(chǎn)生的,和統(tǒng)治者尋不死藥的時代相同。
指南車的發(fā)明,最近也在漢代。黃帝作指南車的傳說見《虞喜志林》,是較后的一種傳說。這時候,新創(chuàng)的指南車也走入黃帝的神話里來了。不能說只是反映遠古人民對辨別四方的理想,因為一種古代神話,走到不同的時代里來,就有它不斷添加的新的成分。
應當把握神話和迷信,文藝和宗教的區(qū)別,但不當將兩者截然分開。古代的巫是民間的知識分子,他熟知一切神話傳說,由口頭歌唱出來。所以,因為他博聞強記,就成了古代人的顧問。他可以用他的文藝娛樂人,也可以用他的知識指導人,更可以過段時間服務,用迷信、宗教來蒙蔽人、監(jiān)視人。就《大雅·生民》為例,《生民》里的后稷傳說,是很好的古代傳說神話。在周代人祀祖先的祭典里歌頌來,說“他是歌頌奴隸主的祖先”也行,說他是農(nóng)耕民族,歌頌他們的農(nóng)始人也行。《生民》的后稷傳說都應當認為是母系社會的產(chǎn)物,雖說《生民》是周民族祀先人的頌歌。
《大戴禮》“黃帝三百年”的說法,《韓非子》“夔一足”的解說,只能說是后人附會神話,并不能“看出神話歷史化的痕跡”。
《禮記·禮運篇》“大道之行也”一段話,并不是孔子說的。這段話是什么人說的,就反映什么人的理想。正如《桃花源記》反映的是陶淵明的理想,是晉代人的一種理想。
只從階級間的矛盾分析,不從氏族間的矛盾分析神話,如鯀、后羿和蚩尤神話等。即在周代故事里也還有這種矛盾存在。如宋人《揠苗助長》、《守株待兔》,楚人《刻舟求劍》、《賣櫝還珠》。因為不從這種矛盾推求,所以看不出來。
《國風》如《碩鼠》、《伐檀》、《鴟梟》、《氓》,表現(xiàn)階級矛盾,女人被虐待,都很明顯。但如《七月》,過于強調(diào)階級矛盾,解釋卻很勉強。《黃鳥》是表現(xiàn)古代人殉的詩,只是古代人殉也如印度寡婦殉死一樣,已成為一種社會習俗,當時人反對它并不像我們反對它那樣真切。《黃鳥》并不反對當時人殉,而是反對把三良做人殉。說人好,但不當把良人殉葬,不將他們交給后人。
《易經(jīng)》是卜辭,正如甲骨文的卜辭。卜辭是有韻的,如“丙之晨,龍尾伏晨”,“鳳凰于飛,和鳴鏘鏘”都是。卜辭不是民歌。
《詩經(jīng)》的題材是各方面的,應當從各方面客觀地把握這些題材,并將他們和史實互相印證。不應當將大部分的題材都主觀地歸納在奴隸主和奴隸的關系上去。應當怎樣解釋,就只能這樣解釋三代是奴隸社會。但中國的情形,還當以史實為斷。如邵缺是晉夷吾的黨人,文公即位后就成農(nóng)夫,后來文公又用他做中軍元帥。當時讀書的人是三時作田,到冬天才讀書。長沮、桀溺耦而耕,杖人以杖荷,許行受一錢為氓,總不能說他們都是農(nóng)奴。
《詩經(jīng)》的運用不但是民間的事,當時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登高能誦可以為大夫”,都應當加以考慮。又如“詩可以群”,在民間如《溱洧》、《桑中》固然重要,在一般社會《鹿鳴》、《伐木》也應考慮,即如《大田》、《甫田》也應當分別提出。《七月》也應當是“群”的詩。應當從當時各種社會活動看詩的功用。
《詩經(jīng)》的詩,即有五言,如“或宴宴居息…‘艷妻扇方鹵…‘置之河之干”
“男人之多言…‘一日之觜發(fā)”,以及六言、七言之長句,如“胡瞻爾庭有懸豸亙兮”。不要把“死何含珠為”的“為”字去掉,不能說秦始皇時才產(chǎn)生五言詩。
“糜弧箕服,實亡周國”,非宣王時詩,周宣王也并不“昏庸荒淫,好戰(zhàn)黷武,橫征暴斂”。
“青青之麥,生于陵陂”,是興不是賦。
宣二年,宋華元與城者對唱,襄十年,民歌子產(chǎn),需全引(孰殺子產(chǎn),吾其與之。與子產(chǎn)而死,誰其嗣之)。這兩件事,只能證明民間言論的相當自由。
《九歌》是巫歌,不是普通民歌。雖說這種巫歌是民間祀神的歌,但它卻結合了音樂、舞蹈和一定的民間祀神儀式。
《九歌》是民間巫歌,只是就《九歌》的本質(zhì)說。屈原的《九歌》是屈原的創(chuàng)作,它經(jīng)過了詩人的創(chuàng)作,和“楚國民歌”究有分別。
屈原作品的民間成分,在《離騷》、《天問》和其它作品里也有。應當從屈原全部作品分析他的民間成分,內(nèi)容的和形式的,即對于司馬遷的作品也一樣。
《國殤》是愛國主義精神的表現(xiàn),這一點在其它地方,都只是強調(diào)階級性的。如《國風·黍離》何嘗不是愛國主義的好詩,但書里沒有談到。
故事、寓言,不見得盡是民間的東西。故事里的生活教訓也不盡是民間階級斗爭的生活教訓,大多數(shù)是一般的生活教訓。
四月十日至五月三十一日之間
昨晚在文聯(lián)大禮堂看安徽省徽劇團演出《借靴》、《百花贈劍》、《齊王點馬》、《淤泥河》。前次看到青陽腔《看女》、《磨房相會》,《看女》全用鑼鼓,規(guī)律謹嚴。《磨房相會》兼用弦笛伴奏,并以單皮鼓為節(jié),卻比較和湘劇高腔接近。今晚《借靴》是高腔戲,不但用弦笛、單皮鼓,而且廢誅幫腔,卻又和吹腔的分別不多。據(jù)說《借靴》是徽劇的高腔,《看女》、《磨房相會》卻是青陽腔。《磨房相會》戲腔經(jīng)過整理,《說明書》說:“保留原來幫腔,并試加伴奏,酌用應用小動作的小鑼”。《看女》《說明書》卻說:“不加伴奏和小鑼鼓,加重幫腔氣氛”。可知是青陽腔的老樣子了。吹腔是弋陽腔廢除鑼鼓、幫腔,加笛和小鑼奏伴奏以后的一種發(fā)展,可知今日音樂家的創(chuàng)造,在明末清初就早已經(jīng)有過了。《齊王點馬》是湘戲的《齊王跑馬》。昨晚演出《跑馬》不用竹馬和導旗,但在唱詞里還保存著,想是一種省略。這出戲有許多大膽的處理。我做十歲生日,曾由影戲班演出過《馬園跑馬》。久不看的戲,一經(jīng)演出,真可以回想當年。
本日讀完《中國古代音樂史》初稿。
前些時關德棟來信,談到民間文學的主流問題。認為把民間文學提到應有的位置上,不但是認做主流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對于民間文學的范圍、界限,究竟應當怎樣認識,到是一個問題。從蘇聯(lián)的民間文學論著作借鑒,不能解決中國民間文學的問題。中國民間文學的實際情況遠不是借鑒蘇聯(lián)就能夠認得清的。中國民間文學非在文學領域內(nèi)徹底翻身不可,許多新問題還要用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探索。
關德棟托抄錄《鳥槍訴功》牌子曲,這種牌子曲是用一種滿漢兼的文字寫成的。
本日午前,有師范大學學生兩人來談“湯沈曲律之爭”,并其它戲曲史的問題。湖南省戲曲史工作室寄來《搜集湖南戲曲發(fā)展史史料參考提綱》一份。
吹腔是弋陽腔廢除鑼鼓幫腔加笛和小鑼鼓伴奏后的一種發(fā)展,吹腔的七字句間長短句是弋陽腔的本身變化。安徽徽劇團《快活林》和《百花贈劍》同是吹腔戲,《快活林》多七字句,《贈劍》多長短句,這種變化過程和弋陽腔句法變化過程是一樣的。《贈劍》原是高腔戲,但不知徽戲吹腔和湘戲高腔句法變化的過程怎樣,應當核校一下。又據(jù)說徽劇《快活林》和《借靴》同是高腔戲,但現(xiàn)在卻說它是吹腔了。徽劇《審烏盆》是高腔戲,《說明(書)》說:“此戲曲調(diào)是昆、弋兩調(diào)的組合。劇中除第一場有個別昆腔曲牌外,絕大部分是屬于高腔。此腔藝人稱弋陽腔、陽腔,是弋陽腔入皖后發(fā)展了滾白,又受昆腔影響,加上伴奏的變體”。說明不盡可靠。如說伴奏加入是受昆腔影響,滾白是入皖后加入的東西,都有待考慮。杜穎陶說:“京戲《烏盆記》,‘怪哉怪哉實怪哉幾句唱用高腔。”可看出它的脫胎。又說:‘《納書楹》《借靴》曲譜用地伴奏。”可看出用笛伴奏是高腔本身的事。湘戲的高腔[低牌子]算高腔或算昆曲也還是一個問題。可知昆、高、吹、皮黃并不能割裂為幾種各不相謀的聲腔。這問題當繼續(xù)探討。又《贈劍》《說明(書)》說:“此劇是用發(fā)源于安慶的[石牌調(diào)](又名[安慶梆子][吹腔])演唱。”可知它和《快活林》不同,是因為它是比較老的[安慶梆子]。
午后二時,往文聯(lián)參加古代音樂史座談會。所提出的問題如一般通史的社會背景和音樂史的現(xiàn)實性應當是血肉關系,應當融合為一,不應當把音樂史的現(xiàn)實套入一般通史的社會背景里去。如一般通史的社會分期和音樂史的分期應當有所不同。因為音樂史的分期應當有自己的一些重點,雖不能離開一般的社會概況,但本身的一些重點,卻應當成為分期的標準。如音樂史不能和文學、戲曲和舞蹈分開,但和文學史、戲曲史、舞蹈史當各有不同的分野。關于作品內(nèi)容的分析和作家的介紹,應當是文學史、戲曲史的事。音樂史當從音樂角度介紹作家,并著重談到作品的音樂表現(xiàn)。如某一時代的一些作品,在音樂史里應談到它們和音樂的關系,和它們怎樣體現(xiàn)當時的音樂生活,不應當從文辭上考慮問題。如音樂史的每個時代都有它的重點突出,當突出這些重點來把握住這個時代,不然,音樂史上的一些重點問題就不能顯示出來。如中國音樂和外來文化的關系,在音樂史上應當?shù)玫胶煤锰幚怼H缫魳返恼軐W思想問題,禮樂、音律、心與物、音樂與政治等問題,都應提出解決。如音樂美學問題,古琴、琵琶等器樂問題的探討。如音樂史和戲曲的聲腔問題等。
會場里有人提出一些問題,如《尚書·堯典》(?)有“摶附琴瑟以詠,祖考來格”。《尚書》不是偽書,則琴瑟的來源很早。如利瑪竇人中國后,音樂上所受西洋影響和唐時景教入中國后音樂上所受影響如何?如黃巢亂后,唐代音樂還是中衰,還是散人民間?更有人說,墨家并不非樂,真正非樂的人乃是老、莊。
由通史所劃分的時代做戲曲史、音樂史的時代階段是否合理?社會的經(jīng)濟基礎變了,政治和思想的變遷是應當追隨著的。但藝術有它的繼承性和技術性,它的變遷就比較遲慢。每每在一個社會的高度發(fā)展已經(jīng)到來,藝術的高峰才能看得出來。如封建社會的形成,遠在秦的統(tǒng)一中國,但經(jīng)過漢、六朝、隋、唐,音樂才顯出它的高峰。商業(yè)資本在唐中葉已經(jīng)萌芽,但跟著商業(yè)都市的繁榮而興起的藝術,由五代、宋、元才綜合而產(chǎn)生都市的戲曲。因此,音樂史、戲曲史的重點劃分,不能和通史的時代階段劃分相應。
音樂起源于勞動,是原始社會音樂史的重要課題。音樂產(chǎn)生于勞動,卻又是每個時代階段音樂產(chǎn)生的重要課題。如打夯歌、川江號子,并不限于原始社會。如犁鏵大鼓的梨花板,從較高度的藝術成就還可以看得出產(chǎn)生于勞動的一點影子。如從秧歌到弋陽腔的長遠發(fā)展,中國南方的廣大地區(qū),民歌、小戲到地方大戲的廣泛的藝術活動,都起源于農(nóng)民的勞動。因此,應當把這個課題擴大起來,強調(diào)生產(chǎn)勞動和民間音樂的血緣,不只將這個問題看成是一個音樂起源的問題。
不能和勞動分離看成原始民間宗教,把原始宗教也看成成是唯心的東西。不能和勞動分離來看游戲,應當把民間游戲看成是勞動所必具有的休息,如農(nóng)忙期后一定有農(nóng)閑期,并應當把民間游戲看成是勞動取得成果后的集體慶祝、集體享樂。資產(chǎn)階級學者怎樣說又是一回事。我們把民間宗教、民間游戲從音樂史里抽出來,音樂史就將要寫不成了。
下午二時,參加古代音樂史座談會。關于少數(shù)民族與外族的問題,有人主張以現(xiàn)在中國的版圖為準。并認為唐代應當是唐代的中國歷史,元史應當是元代的中國歷史。有人談到斷代和中國歷史階段含義是不相同的。有人提到唐樂和西藏的關系,是一個好題目。有人提到原始音樂的娛樂特性。有人說,今古名稱互異,如說聲律,人家不大習慣,因現(xiàn)在都稱音律、頻律。任俠談到苗族蘆笙是笙的母。臥箜篌是中國人的創(chuàng)造,但已經(jīng)傳人朝鮮。并為日本用“蘭陵王”這個名稱,即等于承認了是由中國傳人的事實了。查阜先生說古代樂懸鐘鼓在堂下,琴瑟在堂下,是便于聽樂的君主。予舉《詩經(jīng)》《鹿鳴》《伐木》《常棣》《關睢》《賓之初筵》等詩析之,此是一可研究的問題。有人說,唐代教坊音樂奴隸,也有待于研究。最后,主席提出六個問題:(一)對象問題(為誰寫);(二)是漢族的還是中國各族的(各族人民勞動的成果);(三)是音樂史,還是音樂文學史、戲曲史;(四)怎樣劃分階段;(五)用什么概念、術語反映音樂問題;(六)庸俗社會學、修正主義和貫徹百家爭鳴。
吉林大學、遼寧大學、黑龍江大學、吉林師范大學、哈爾濱師范學院中文系,編寫了一部《民間文學概論教學大綱》。今天上午,吉林大學學生王聰敏來談。
焦贊,《元史·焦德裕傳》:“焦德裕,字寬父,其遠祖贊從宋丞相富弼鎮(zhèn)瓦橋關,遂為雄州人。父用,仕金,由束鹿令升千戶,守雄州北門。太祖兵至,州人開南門降,用猶力戰(zhàn),遂生獲之。帝以其忠,壯釋不殺,復舊官,徇地山東,未嘗妄殺一人。年六十二卒。”可見焦贊、焦光普等民間傳說,都有歷史根據(jù)。
顛不刺:《南村輟耕錄》卷七《回回石頭》條:“回回石頭,種類不一,其價亦不一。大德間,本土巨商中賣紅刺一塊于官,重一兩三錢,估置中統(tǒng)鈔一十四萬錠,用嵌帽頂上,呼曰剌。亦方言也。”可知“顛不刺”之“刺”,即寶石的意思。
《漁磯漫鈔》卷十《桂英》條:“宋王魁下第失意,入山東萊州深巷小宅,有婦絕艷,酌酒曰,某名桂英。酒乃天之美祿,足下得桂英而飲天祿,明春登第之兆。乃取羅巾請詩。生題曰:謝氏園中聞雅唱,何人戛玉在簾幃?一聲透過秋空碧,幾片行云不敢飛。桂曰,君但為學,四時所需,我為辦之。由是魁朝去暮來。逾年,有詔求賢。將行,至州北,望海廟神盟曰:吾與桂誓不相負。魁至京門,寄詩曰:琢月磨云輸我輩,都花見柳是男兒。前春我若功成去,好養(yǎng)鴛鴦作一池。后唱第為天下第一。桂寄《瓊林宴詩》日:上國笙歌錦繡鄉(xiāng),仙郎得意正疏狂。誰知憔悴幽閨質(zhì),日覺春衣帶系長。魁念科名若此,以一婦玷辱,況家有嚴君,不容也。不復與書。魁父納崔氏為親,授徐州簽判。桂遣仆持書,魁方坐廳決事,大怒,叱書不受。桂曰:魁負我如此,當以死報之。揮刀自刎。魁自南都試院,有人自燭下出,乃桂也。曰:君薄義渝盟,使我至此。魁曰:我之罪也。后數(shù)日魁死。”
現(xiàn)在流行宜山地區(qū)石龍、來賓等縣的師公戲,又叫唱師、唱八仙,或稱為木臉戲。唱師是唐朝(一說周末)唐(文達)、葛(文秀)、周(文圣)傳下來的。三人有梅山學法,有功國家,有上、中、下三元的封號。他們是同父異母的三兄弟,死后每年春秋二祭。師公戲的演出,或是慶賀豐年,或是建齋打醮,或是婚喪喜慶。最初是在屋里念法書,叫“唱道”,也有簡單舞蹈結合演唱。到清初,每到敬神季節(jié),人山人海,因?qū)ⅰ俺馈币频轿萃饪諘绲胤匠觯小俺獛煛薄!俺馈笔俏某俺獛煛笔俏涑4螨S醮在一間房里,掛神像,老師傅念經(jīng)。“唱師”另有臺子。地方招待唱師人吃飯,并給點錢。
每年三月三、二月十九日“放花炮”,十幾里路的親友,都來(武嗚)看師公。孩子滿月、結婚,平安齋醮都唱師。以前用于喜事,后來才用于喪事。每舊年正月,從初一演到十五。打醮在豐收年舊歷十一、十二月舉行,醮期三天,晝夜“唱師”,夜晚唱到雞叫,吃過早飯又唱到天黑。三天醮期完功,如群眾要續(xù)唱,還可以再唱三天。每次打醮“唱師”報酬是三吊六,并招待吃飯,花費由全村捐出。師公戲的節(jié)目,凡屬神的扮演都叫“三元”。有“三元”(三人穿龍袍,戴三元帽)、引光、二光、三光(引光二人穿甲,戴三元帽),張?zhí)鞄煛⑺膸洠ɑ蛩墓伲嚒②w、馬、關四元帥,是同胞四兄弟),白馬姑娘(拿扇子),莫一大王(生長河池水僮鄉(xiāng),曾建造水壩,反抗?jié)h官,打倒高西番邦,豐年請師還愿,演唱此神),藍王(莫一屬神)廖氏靈娘、魯班師傅、五祖灶王、雷王、壽王、金輪、銀輪(兩神壽王子)、三界公爹(好良心),馮遠老爺(三界姓馮名克利,明弘治時貴縣人。馮遠是克利子,一說克利仆)、馮吉(克利九世孫,清人)、馮水、馮雨(克利后有馮羽,想誤作雨,但兩戲為風流戲)、何雷明寶(神廟)、金剛、金容(弟兄)、金星(一長工,太辛苦,太白金星問他愿生愿死?長工死而后生,得到富貴)、四位功曹、飛書、請客(請神)、度橋仙女(架橋,男女對唱)、五龍解禊娘子(大掃除,平安)、禁壇唱,到女唱、洪州劉七、趙州劉八、赤衣娘子(花婆)、足衣娘子、金童玉女等。馮遠開水利,父老嫁女給他,如河伯娶婦。
白馬三娘即白馬姑娘,背一張弓和一袋箭,手拿關刀,騎紙作的馬,紅衣,白臉。太上老君戴黑面具,掛短須,拿拐杖(名金箍棒),穿絳色袍。這兩個角色在鳳凰朝天舞里出現(xiàn),這舞是打醮時十人到二十人的合舞。其他人無名字,也不帶面具。凡“三元”的節(jié)目如白馬姑娘、四官、張?zhí)鞄煹榷加挟嬒瘛執(zhí)鞄熀推渌猩癞嬒穸简T馬,所以男神出場都拿馬鞭;白馬姑娘畫像拿扇子,所以女神出場拿扇子。另外三元畫像女神也有拿花的,如花婆。“三元”由三人接續(xù)往下唱。“引光”由二人接續(xù)往下唱,不分角色,“唱故事”才分角色。打醮開臺叫法醮鑼鼓;喪事“唱故事”開臺叫上場鑼鼓。現(xiàn)在兩種鑼鼓都叫上場鑼鼓。唱師組織叫“三元會”,每年正月十五集中師徒往各村唱師。平陽(來賓縣)藝人陳之柜在民國二十九年曾往上林(隔平陽二十里)。上林師公只有捉妖的,不能上臺,所以要從平陽來請。
六月一日
江西省古典戲曲演出團,晚七時在文聯(lián)禮堂演出《汾河灣》、《三請賢》兩戲。《汾河灣》第一場,柳迎春唱吹腔,第三場上場唱二黃,其他角色、場子都唱高撥子調(diào)。《說明書》說是徽戲傳統(tǒng)劇目,這種戲流行婺源、德興一帶,原叫金華班,正如今日浙江金華班今叫婺劇一樣。京劇《武家坡》用西皮唱,卻襲用青陽腔《磨房相會>一段道白,今晚徽劇演出也有這段道白,可知從弋陽腔、吹腔、撥子、二黃、西皮,是一條通行的路。
《三請賢》是青陽腔傳統(tǒng)劇目,從《薦諸葛》、《三顧茅廬》到《三闖轅門》,這戲是七本三國戲的一本,原名《草廬記》,和<岳飛》、<目連>同屬全本大戲。今晚演出才知道就是長沙湘戲班的大鑼鼓高腔。戲里關羽臉譜,和長沙湘戲老臉譜全同。張飛臉也是長沙湘戲同一體制。戲的農(nóng)民氣息很重,如諸葛和張飛猜謎一類情節(jié)和孔明(正生)的鉆鄉(xiāng)班子氣派,都感到農(nóng)村戲的本色。
六月二日
流沙同志來,我問他,《說明書》說:“青陽腔較之弋陽腔,不但在聲腔上有很大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滾調(diào),而且在劇目上吸收了許多傳奇名劇。如《琵琶》、《荊釵》、《白兔》、《吐絨》、《香球》等六十余本”。作怎樣解?他認為弋陽腔只是民間所演的整本大戲腔調(diào),到青陽腔的階段,才發(fā)展了滾調(diào)和明傳奇的演唱。他提出來的是戲曲史上一個可考慮的問題。
六月三日
晚七時往文聯(lián)禮堂,看江西省古典戲曲演出團演出《孟姜女尋夫》、《書館夜讀》、《雪夜訪普》、《張三借靴》四折短戲。《雪夜訪普》趙太祖由須生扮,表示它和一般皮黃不是一條路線。戲里只趙太祖一人唱,體制和北雜劇相似。在一段二黃里,有昆曲鎮(zhèn)頭,即由第一句昆曲轉(zhuǎn)二黃調(diào)。在一段四平腔里有兩句子滾唱(像回龍腔的一種腔),和高腔(《雙下山》的唱法)唱法相同,但結尾卻歸到四平調(diào),可證明四平調(diào)是改變弋陽腔令人可通的一種戲腔。據(jù)說《訪普》原有昆曲、皮黃、高腔各種戲路。現(xiàn)在所唱是一種混合的戲路,也即是較早的皮黃戲路。又北昆的高腔戲如《棋盤會》,也由齊王一人獨唱到底,和《訪普》的趙太祖相似,可以考慮。
六月四日
午前九時往廣和劇場,看江西省古典戲曲演出團演出《尉遲恭》。據(jù)北昆韓世昌說,《釣魚》(即《尉遲把釣》)[新水令]和河北高腔唱法全同,劇詞和河北高腔也全部相同。《釣魚》有三個尾聲,第二個尾聲有一段滾唱。流沙(江西著名戲曲音樂家)說,江西弋陽腔有滾白無滾唱,并不完全可信。贛戲皮黃《雪夜訪普》是由元羅貫中《趙太祖龍虎風云會》第三折改頭換面而成。除鄭恩提棒私行上一段刪去,情節(jié)、人物、出場、唱詞都繼承了元雜劇的原有規(guī)模,只是元雜劇的趙太祖是更換白衣訪普,贛戲都用皇衣皇帽罷了。一人獨唱到底也只是從元雜劇原有規(guī)模轉(zhuǎn)變而來,并不可怪。
六月二十二日
午前,和流沙討論弋陽腔問題。據(jù)說江西目連戲多為七本,其他整本大鑼鼓戲也多為七本。都昌目連戲演七天七晚,七天所演為三國戲,七晚所演為七本目連。鄭之珍《目連救母》傳奇為明萬歷時所編,但鄭所編目連當以民間目連為藍本。所以明代目連民間演出,明萬歷前已經(jīng)有了。鄭編目連從傅員外故事開始,江西民間七本目連,從梁武帝故事開始。因說梁武帝故事是民間七本目連原有節(jié)目。鄭編目連反不是民間真實面目。這問題仍不是一時所能解答的,還應從多方面進行研究。流沙又說,目連以正生、正旦為主,傅羅卜由正生扮,不由小生扮。劉青提由正旦扮,是元雜劇的規(guī)格,這說法也似嫌過早。流沙認為弋陽腔應當是南曲的一種,但在民間流行,就多和民間劇種交流。鑼鼓和幫腔能從民間秧歌小戲來,其他民間成分也可能從民間伏流的元雜劇來。但元雜劇在江西民間伏流,卻還只能取今證古,其他辦法是無有的。杜穎陶說這是個難的問題,他是從聲腔出發(fā)的,南曲的聲腔與元曲的聲腔既無從測知,由它們演變?yōu)榻髅耖g整本大戲,就也無從測知。聲腔是問題的主點,但也不妨從其他方面進行推測。杜穎陶說,近來有人說,某種戲腔出于弦索,自以為出于弦索即是出于北曲,但弦索只是明代人用弦索彈唱北曲的一種清唱方式,它本身并不是一種戲腔。杜穎陶認為袁氏《義犬》中的弋陽子弟雜劇所唱的壺蘆先生,只是一種[寄生草]聯(lián)套。他說這種唱腔并不是弋陽腔的正體,和花部戲腔已極相近。
都昌目連,七天八夜萬人緣戲。雙七冊(紅七冊,黑七冊)
第一晚
《雙拜相》
第二天
《桃源記》
晚
《臺城》
第三天
《連環(huán)記》
晚
《新年》
第四天
《射鹿記》
晚
《做齋》
第五天
《古城記》
晚
目連四本
第六天
《三請賢》
晚
目連五本
第七天
《收四郡》
晚
目連六本
第八天
《韓朋十義》(原演《走麥城》)
晚
目連七本
六月二十三日
某君說,四平腔與四平調(diào)有區(qū)別。四平腔是一種變弋陽腔而令人可通的一種戲腔,四平調(diào)是皮黃戲里的一種腔調(diào),四平調(diào)很簡單,已經(jīng)不是一種戲腔。又說四平調(diào)只能唱十字句,唱七字句就很牽強。他認為幫腔是戲腔的一種進展,有幫腔的戲應當在沒有幫腔的戲以后產(chǎn)生。這話是市文化局江元鑄同志所說。這位同志治戲曲史,愛叮死角,因此每弄不通。
六月二十四日
徐樹丕《識小錄》卷四《梁姬傳》說:“吳姬梁昭字道昭,故以善歌名。”“吳中曲調(diào)起魏氏良輔,隆(慶)萬(歷)間精妙益出,四方歌曲,必宗吳門,不惜千金重資致之,以教其伶伎,然終不及吳人遠甚。前此有徐姬鳳,歌絕一世,子弟輩呼為徐娘匡,死數(shù)年,無繼者。忽得道昭,乃不弱鳳。吳匡法至精,開闊陰陽,引送收轉(zhuǎn),筋接脈傳,要眇妥帖,即聰慧少年,習之能入格者,蓋百不一二。而道昭覃思妙合,罔不入神,故一時名勝游集,失道昭一座無色。”
魏良輔創(chuàng)昆曲后,各地私家戲班,不惜重金,聘請昆腔教師,只是昆腔教師最好是蘇州人。蘇州人中好的也少,這里所舉的只有兩人。同時,能昆曲的多是女流,唱曲也多是宴游清唱。徐樹丕字武子,長洲人。卒于康熙癸亥。見《識小錄·留庵跋》。
文里有“匡”字,很費解。曰“徐娘匡”,曰“匡法”,似是音樂上的專門名詞,指唱法而言。
六月二十五日
陶仲儒問:“穆桂英這人物何時才有?”這問題牽涉戲里女將。王芷章(戲曲史家,時為中國戲曲研究院研究員)說,楊排風初見于《女中杰傳奇》,又名《求救兵》。升平署(清代掌管宮廷演戲的機構)有此劇本,實從南府(升平署的原名。道光七年改)傳來。最早在嘉(慶)道(光)年間。《水滸》有女將,時間在明萬歷間。《封神榜》有女將,也在明代中葉。《楊家將演義》有明代版本,時在萬歷前后,但不知有沒有穆桂英、楊排風等。驪山老母是《寶卷》(曲藝曲種。原來題材多佛教故事和勸世經(jīng)文)里的人物,何以走到小說戲曲里來。女將,陣前招親,祭法寶,驪山老母徒弟,是一種新事物。這一類的戲曲情節(jié)產(chǎn)生很遲,但很有生命力。在戲曲史上是一個課題。
顧公燮《消夏閑記》摘抄:有乾隆五十年乙巳自序。顧字丹午,號澹湖,吳郡老諸生。書中談康乾間吳中舊事。卷上一條說:“康熙五十一年,名優(yōu)談胖,聲音洪亮,俗呼談家唱。”(《名優(yōu)談胖索債》條)。因知梁姬傳徐娘匡之“匡”字當即“唱”字。
《消夏閑記》摘抄下《梨園佳話》條:“國初名優(yōu)周鐵墩,住小市橋,金太傅(之俊)曾為題照。”又:“繆府班大凈李文昭,力舉千金,兼為打降。善演《八義記·鬧朝》一出,其頭上豎毛或直或曲,或自下曲而上,頭中有力,不可學而至也。嘗于臺上與趙盾碰腹,一正生跌倒下臺。”又:“正生徐大聲,演《岳陽樓》醉漁翁,與呂仙飲壺中酒事。有七十二跌,杯勢隨起隨落,總不著地。”又:“小生吳其玉,不能演《荊釵(記)》、《琵琶(記)》;正生張德容,不能演《鳴鳳(記)》、《牧羊(記)》。”《八義記·鬧朝》,屠岸賈扮裝、做派與今日同。耍一翎子、帽翅,今是梆子戲特點。康(熙)乾(隆)間,蘇州昆班有此特伎。七十二跌也當是昆班特伎的一種。這時候,昆班表演技術已成功到如此田地,不能說到清初,昆班才注重表演技術,時代推斷當更早一點。昆班藝人也有會武藝的,只可說民間藝人都會武藝,不能限于弋腔藝人。
六月二十六日
《消夏閑記》摘抄下。《郭園始創(chuàng)戲館》條:“蘇郡向年款神宴客,每于虎丘山塘,卷梢大船頭上演戲。船中為戲房,船尾備菜。觀戲者另喚沙飛、牛舌等船列其旁。客有后至者,令仆候于北碼頭,喚蕩湖船送至山塘,其價不過一錢六分之事。但遇大風大雨,或戲不甚佳,岸上拋磚擲瓦,戲即罷。閑人在各船頂板上看者太多,恐致覆墜,戲又罷。種種周章,殊多未便。至雍正年間,郭園始創(chuàng)開戲館。繼而增至一二館,人皆稱便。昔湯文正公撫吳,以酒船耗費民財,將欲禁之。或言此小民生計,乃止。”是蘇州雍正年間始設戲館。又摘抄上。《荒政權宜》條:“乾隆三十二年,方伯胡公(文伯)禁戲館,商賈咸借會館演戲。”經(jīng)此一禁,乃開會館演戲之源。
六月二十七日
《消夏閑記》摘抄上。《撫藩禁燒香演戲》條:“胡公(文伯)為蘇藩,禁閉戲館,怨聲載路。金閶商賈云集,宴會無時,戲館數(shù)十處,每日演戲,養(yǎng)活小民,不下數(shù)萬人。……蘇郡五方雜處,如寺院、戲館、游船、賭博、青樓、蟋蟀、鵪鶉等局,皆窮人大養(yǎng)濟院,一旦令其改業(yè),且流為游棍、為乞丐、為盜賊。”蘇州自雍正年間設立戲館,至乾隆三十二年,戲館已至數(shù)十處,靠戲館自活的已至數(shù)萬人數(shù)。
又:《蘇俗奢靡》條云:“蘇郡俗尚奢靡,文過其質(zhì)。大抵皆典借侵虧,以與豪家角勝。至歲暮,索債填門,水落石出,避之惟恐不深。其作俑在間胥之間,東南城向俱儉樸,今則群起效尤矣……即以吾蘇而論,洋貨、皮貨、綢緞、衣飾、金玉、珠寶、參藥諸鋪、戲園、游船、酒肆、茶店,如山如林。……”此所謂虛假的繁盛,俗稱“蘇空頭”是也。此云“戲園”,可知當時“戲館”亦稱“戲園”。
晚往西單劇場看北昆老藝人演出四折單折戲:《單刀會》、《相梁刺梁》、《拾畫叫畫》、《鐘馗嫁妹》。無所收獲。白云生演《拾畫叫畫》,終嫌俗病難醫(yī)也。
六月二十八日至三十日之間
徐樹丕《識小錄》卷二說:“十余年來蘇城女戲盛行,必有鄉(xiāng)紳為之主,蓋以娼兼優(yōu)而縉紳為之主。有某比部狎一女優(yōu),而此優(yōu)者一銓部為之主。以比部每挾之出,出必旬日,有妨其戲,遂至相詬,語不忍聞。”注曰:“比部,滸關周玉沙也。”此明末清初一種風氣,似與土地集中有關。鄉(xiāng)紳太有錢,則打女戲班子也。
臺閣。《武林舊事》卷三《迎新》條:“以木床鐵擎為仙佛鬼神之類,駕空飛動,謂之臺閣。”
鼓子詞。《武林舊事》卷七:“淳熙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車駕過宮,后苑小廝兒三十人,打息氣,唱道情。太上日:‘此是張掄所撰鼓子詞。”
掃松。《夢粱錄》卷六《十月》:“士庶以十月節(jié)出郊掃松,祭祀墳塋。”此《琵琶記·掃松》所出。平時忽略讀過,不知此是風俗。又:《武林舊事》卷十《張約齋賞心樂事》下:“三月季春,寒食祭先掃松。”則凡掃墓都叫掃松。
《漁磯漫鈔》卷四《曲中狎客》條:“曲中狎客有張卯官笛,張魁官簫管,五官管子,吳章甫弦索,盛仲文打十番鼓,丁繼之、張燕筑、沈元甫、黃公遠、宋維章串戲,柳敬亭說書,或集于二李家,或集于眉樓,每集必費百金。此亦銷金之窟也。”又,《舊院繁華》條:“舊院人稱曲中,前門對武定橋,后門在鈔庫街,妓家鱗次,比屋而居。入夜而,梨園搬演,聲徹九霄。李(李湘真)、卞(卞玉京)為首,沙(沙才、沙嫩)、顧(顧眉生)次之,鄭、頓、崔、馬又其次也。”又,“沙才、沙嫩,吹簫度曲。…‘馬婉容知音識曲,妙合宮商。”“寇湄風流,能度曲。”又,《不負公子》條:“李香年十三,俠而慧,從吳人周松如受歌。《玉茗堂四夢》皆能妙其音節(jié)。尤工琵琶。”
《昭代王章》《戶律·婚姻·娶樂人為妻妾》條:凡官吏娶樂人為妻妾者,杖六十,并離異。若官員子孫娶者,罪亦如之。(句解。官吏指文武官員吏役;官員子孫指應襲子孫而言)附過候應襲之日,降一邊遠敘用。
又,《禮律·祭享》《禁止師巫邪術》條:凡師巫假降邪神、書符咒水、扶鸞禱圣,自號端公、太保、師婆,及妄稱彌勒佛、白蓮社、明尊教、白云宗等會,一應左道亂正之術,或隱藏圖像,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為首者絞,為從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若軍民裝扮神像,鳴鑼擊鼓,迎神賽會者,杖一百,罪坐為首之人。
又,《刑律》《犯奸·官吏宿娼》條: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之。附過候蔭襲之日,降一等于邊遠敘用。
又,《買良為娼》條:凡娼優(yōu)樂人(娼是教坊,樂是樂人)買良人子女為娼優(yōu),及娶為妻妾或乞養(yǎng)為子女者,杖一百。知情嫁買者同罪。媒合人減一等。財禮入官,子女歸宗。
又,《雜犯·搬做新劇》條:凡樂人搬做雜劇戲文,不許妝扮歷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賢、神像,違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妝飾者與同罪。其神仙道扮及義夫節(jié)婦、孝子順孫、勸人為善者不在此例。
《昭代王章》為洪武欽頒律例。抄自刑部,云官民已確守二百余年。
七月一日
和李記達同志談弋陽腔。他說,川劇藝人常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如認為絲用手彈,不如竹用口吹,竹用口吹不如口唱能表達情感,這是對的。如絲竹比口唱更原始,口唱比絲竹更進步卻不對。又說,昆曲一折戲,一個宮調(diào)到底,沒有犯調(diào)的事。弋陽腔卻常有犯調(diào)。川劇高腔藝人,要懂得“齊、留、甩、黃”。“齊”是直唱下去,和幫腔一直到底。“留”遇有插進唱里的說白,要將未唱完的一腔留住不唱。“甩”是要由別人接唱,唱到接唱處,就將腔拋向接唱的人。“黃”是唱到結尾處要由甲調(diào)轉(zhuǎn)入乙調(diào),故意犯調(diào)。黃腔即荒腔走板的荒,也就是犯調(diào)的犯。所以川劇高腔藝人要懂犯調(diào)。張德成說,犯腔不一定犯調(diào),如在一個宮調(diào)里,有一句唱用別宮的唱腔,但仍可用本宮的宮調(diào)。但犯腔卻多半犯調(diào)。因此中國音樂和西洋音樂不同,這種唱法,由來已久。這種高度發(fā)展當然不產(chǎn)生民間,但民間與宮廷沒有不可逾的間隔。民間不能具有宮廷的豐富樂器,但仍可用口依宮廷樂奏的規(guī)律唱出,所以說弋陽腔完全從民間來,它的唱腔就沒有如此高的音樂成就。又說昆曲里犯腔的事,據(jù)楊蔭瀏說,只《邯鄲夢》[賣花時]一調(diào)有此。但《邯鄲夢》卻原非昆曲。
七月二日
《快雪堂日記》載舟中演戲事,如“己亥十一月初四,沈薇亭二子設席湖中,款予及晉叔(即臧懋循,《元曲選》編者)。以風大不堪,移舟悶坐作戲。戲子松江人,甚不佳。演《玉塊記》。”如“壬寅八月十五日,屠長卿(即屠隆)、曹能始作主,倡西湖大會。十六日再舉西湖之會,以答長卿、能始,作會于舟中。”如“癸卯七月十一,包襲明同屠沖嚦駕樓船至,初闌入予船,遂拉過其船舶,留予敘,張樂演《拜月亭》。”“十七日午過屠舟,久之,包儀甫至,遂過大舟,先令諸姬隔船奏曲,始送酒作戲,是日演《紅葉》傳奇。”以上四則前兩則在西湖,后兩則同在西湖,馮夢禎船上有一女班,并隨時可招用地方戲班。(頁邊記:西湖舟中演戲)。
《日記》壬寅九月二十五日:“赴吳文倩之席,吳徽州班演《義俠記》,旦張三者,新自粵中回,絕伎也。”又二十七日:“赴吳文仲、徐文江席于文仲宅作伎。吳伎以吳徽州班為上班,中又以名旦張三為上,今日易他班,便覺損色。演《章臺柳》、《玉合記》”。兩則舟泊齊門。蘇州戲班以徽州戲班為上班,旦張三又新自粵中回,可知當時戲班流動。(頁邊記:徽州班為蘇州上班。旦色自粵中回)
《日記》庚寅九月二十八日:“唐季泉等宴壽岳翁,扳予作陪。搬弋陽戲,夜半而散,疲苦之極。因思長卿乃好此聲,嗜痂之癖,殆不可解。”又乙巳三月初一:“元孚自黟縣來,將還郡,亦晤于此。(白岳)元孚為予居亭。下午赴元孚之席,優(yōu)人改弋陽為海鹽,大可厭。”明代士大夫亦招弋陽戲班,并好弋陽戲班。白岳弋陽改海鹽,與徽池雅調(diào)有關。
七月三日
李記達同志說:青陽、貴池兩交界地區(qū),茅坦鄉(xiāng)潘雙桂、陳宮桂,均六十多歲。潘青陽縣人,任某合作社保管員。陳在貴池觀前區(qū)敦正墅汽車招呼站任職,兩人都能打三本《目連》。
新坦社杜培之、杜國賓(旦)、杜文蘭(文場),新安社杜甘棠(外)、唐小狗子、唐鎖兒(兩人新學旦)都能演《目連》。
《目連》在石埭、太平、南陵、屯溪、銅溪都是清吹,用鑼鼓鈸三件家伙,八字句、五字句都唱到頭。青陽、貴池是花吹,加小鑼共四件家伙,八字句只唱四字,五字句只唱三字,余用幫唱。
孫渭清,住青陽縣城,小名“農(nóng)門里”。
南陵馬元班,任輔棋,小名海仔,唱劉氏(目連戲中的女主角劉青提),谷上青(生)唱目連,兩人都五十多歲。謝昌祿,箱子、鼓師。他的老師傅何世雨,年八十一。又有王大來,蕪湖人。南陵有程樸珊,吳梅(清末民國時期戲曲理論家、作家)學生。
安徽人說,石臺腔與江浙有關。明代倭寇進逼江浙,江浙人移居安徽,徽州、涇縣、太平一帶多江浙移民。涇縣、太平人口音很像江浙。董光學說,他的家是宋時由江浙移安徽的。沈澄說,他家原籍江蘇。黃梅調(diào)老腔名青(陽)懷(寧)調(diào),有幫腔。
潘雙桂是丁月英班的排筆師(負責每日排定演出戲目,分配演員。湘劇稱排筆)兼武功和鼓師,他的祖父潘全陽、父親潘才之,三世都唱《目連》。丁月英兒子名丁慧伢,班里曲牌共七十二個。
青陽附近各縣目連班名九角頭,全班共十四人。上臺演員九人、場面四人(鑼、鼓、笛與嗩吶、小鑼各一人)、臺前掌燈一人、煙火師一人。清吹、打小家伙,和江西目連清吹相同。花吹、打大家伙。
新昌調(diào)腔是余姚腔,用江浙音唱高腔。
浙江省只淳安、遂安、開化有目連戲。
青陽廟前文化站蘇志鴻站長可代洗九華山照片。
七月四日
《識小錄》卷四《甲申奇疫》條說:“初,京師有胞瘩瘟。甲申春,吳中盛行,又曰西瓜瘟。一時巫風遍郡,日夜歌舞祀神。優(yōu)人做臺戲一本,費錢四十千,兩年錢賤,亦抵中金十四金矣。”又《吳優(yōu)》條說:“吳中幾十年來外觀甚美,而中實枵然。至近年辛巳,奇荒之后,即外觀亦不美矣。而優(yōu)人鮮衣美食,橫行里中。人家做戲一本,貲至十余金,而諸優(yōu)尤恨恨嫌少。甚至有乘馬者、乘輿者,在戲房索人參湯者,種種惡狀。然必有鄉(xiāng)紳主之,人家惴惴奉之,得一日無事,便為厚幸矣。屠沽兒家,以做戲為榮,里巷相高,致此輩益肆無忌憚。”甲申年為明亡之年,辛巳為甲申前三年,做戲一本,貲至十余金,明亡前已然。鄉(xiāng)紳為主,《女戲》條已言之。此云“鄉(xiāng)紳主之”則鄉(xiāng)紳為主,凡戲班皆然,惟女戲為更可怪耳。
李記達說,青陽目連戲班也由鄉(xiāng)紳愛好,演唱才日臻完備。鄉(xiāng)紳以鄭之珍(明戲曲作家,安徽人。著《目連救母勸善戲文》)本為主,對本看戲,不能錯唱一句戲詞,做錯一個動作,否則舊演不算,重新唱過。或是將演員叫到家里,向他們解釋戲詞,說明做派。因此,青陽目連班能全依鄭之珍本演出。因此流沙(江西戲曲音樂家)所說,《目連》先演《臺城》,反不是《目連》本來面目。
七月五日至七月七日之間
《識小錄》二《高文義公觳》條:“近日觀劇,見演陳芳洲循及高公觳事。高公夫人奇妒,一日,高與芳洲手談(指下圍棋),閑話及之(談到高夫人嫉妒事)。夫人隱屏而聽,即詬罵而出。陳乘醉怒而揮之,且欲聞之朝(公開)。由此妒少止,容高納妾生子。陳與高同年,又同景泰間(明代宗年號)首次相也。私心以為此必無之事,乃傳奇家生造耳。后偶觀《菽園雜記》,具載此事甚詳,為之一笑。高謚文懿,非義也。朱平涵相公,辯之甚詳。”按高觳、陳循事,見馮夢龍傳奇《萬事足)>o《曲海總目題要》說:“按陳循責高轂夫人系實事。其余關目,系假借點綴。”
七月八日
蘆鴻沫來信,說貴州戲是指梆子為主,也有西皮、二黃的老劇種,這在光緒末年、民國初年才湮沒的。迄今五十年已不在舞臺上演出了。老藝人都幾乎死完了。僅留下部分唱腔。打擊樂器、表演動作,只聽說與桂劇、川劇、祁劇相似,現(xiàn)在要恢復是比較困難的。
貴州戲有九板十三腔,原來是一個大劇種,湮沒的原因很多,主要原因是偏處一個地方,少與外地接觸,不加改進,一旦外地劇種到來(當時各會館如湖南會館請辰河戲班,四川會館請川戲班),自己就站不住腳了。因此,貴州戲藝人有去搭桂戲班的,(如桂戲中有名的小生唐思臣都叫他貴州小生,紅極一時)。有先搭川戲班后去搭滇戲班的(如滇戲中有名的神音須生王新坦和小旦張官保等)。隨藝人帶去的劇目也就留在他們所在的劇種里。桂劇老藝人曾愛容這樣告訴我,桂戲里有好多劇目如《鴛鴦樓》(也就貴州小生留下的)、《日月圖》、《蝴蝶媒》、《轅門斬子》等(現(xiàn)有三十多出)都是。另一部分又在祁劇里,如《大鬧洪州》、《黃鶴樓》等,祁陽的老藝人都叫“貴分(分疑為州)路”。更有一部分東西流入壇戲(似指儺戲)里,貴陽做道場的鑼鼓和貴州戲有些相似,但也不純正了。黔北一帶的太平陽戲,現(xiàn)在叫陽戲,還有一批藝人在,但已不經(jīng)常演此戲了。
貴州州現(xiàn)有一種戲,是由貴州彈詞搬上舞臺,因為它在坐唱時就分了行當,曲調(diào)很俊美,抒情是它的特點。五三年由黔西業(yè)余組織搬上舞臺,解決鑼鼓、表演的一些問題。這戲叫文琴戲,現(xiàn)擁有彈詞本三百多出,音樂唱腔有七個大基調(diào),幾十個小調(diào)。
七月九日至二十一日之間
丁元薦《西山日記》卷上《忠義下》說:“一日,予宴客。優(yōu)入演《鳴鳳記》。忠愍公赴難時,廝養(yǎng)及輿夫市井兒無不流涕者。次日,予詰一蒼頭曰,若何哭?對曰:楊公典刑時,夫人問所欲言,楊公張目大誶日,若見我平生有一私語乎!蒼頭哽咽不能語。予不覺沾襟。”
雷琳。《漁磯漫鈔》卷一《瑞玉傳奇》條說:“明袁籜庵作《瑞玉傳奇》,描寫逆珰魏忠賢私人巡撫毛一鷺及織局太監(jiān)李實構陷周忠介公事甚悉,詞曲工妙,甫脫稿即授優(yōu)伶,郡紳約集,邀袁集公所觀演唱。是日,諸公畢集而袁尚未至。優(yōu)人請日:劇中李實登場,尚少一引子,乞足之。于是諸公各擬一調(diào)。俄而袁至,告以優(yōu)人所請。袁笑曰:幾忘之。即索筆書[卜算子]云:局勢趨東廠,人面翻新樣。織造平添一段忙,待織就迷天網(wǎng)。語不多,而句句雙關巧妙,諸公嘆服,遂各毀其所作。一鷺聞之,持厚幣倩人求袁改易,于是易一鷺為舂鋤。”《漫鈔》為雷琳、汪秀瑩、莫劍光所輯,刊于乾隆五十九年。
《漁磯漫鈔》卷十《金鳳》:“海鹽有優(yōu)童金鳳,少以色幸于分宜嚴東樓。東樓晝非金不食,夜非金不寢。金既色衰,食貧里居。比東樓敗,王鳳洲《鳴鳳記》行,而金復涂粉墨,身扮東樓,以其熟悉,舉動酷肖,復名噪一時。向日恩情,置勿問也。”
七月二十二日
李調(diào)元(清代戲曲理論家、文學家。四川綿陽人。戲曲著作有《雨村曲話》、《雨村劇話》)說,胡琴腔起于江右,又名二簧腔。二簧用鎖吶、雙笛伴奏,比胡琴伴奏為古。胡琴腔非二簧最早來源。故起于江右說不盡實。歐陽(予倩)說,四平調(diào)在湖北發(fā)展為二黃調(diào),再流傳到安徽。二黃自有本調(diào),因調(diào)和四平相近,故雜有四平調(diào)成份。如謂二黃為四平調(diào)的發(fā)展,是原無二黃調(diào)也。即歐陽說是,又何以知發(fā)展地域為安徽。周貽白(著名戲曲史家。湖南長沙人)說,二黃來源于明代四平腔,四平腔發(fā)展為吹腔,吹腔發(fā)展為四平調(diào),通過江西宜黃的唱法,四平調(diào)發(fā)展為二黃原板、流水板、慢板、反調(diào)二黃。四平腔和四平調(diào)是兩種腔調(diào),和通過江西宜黃唱法,四平調(diào)變?yōu)槎S,證據(jù)何在?原板、慢板……等是二黃基本唱法,為什么四平調(diào)通過宜黃唱法便發(fā)展為許多板呢?劉靜沅說,較早的嗩吶二黃可能由撥子演化而成。二黃原板則由嗩吶二黃演變而成。但嗩吶二黃即已具有二黃板路,不但是二黃原板,何以二黃原板乃由嗩吶二黃變成,嗩吶二黃由撥子變成,又怎樣見得?江沅鑄說,安慶徽班于乾隆年間來北京,沒有帶來四平調(diào),是由于安徽還沒有四平調(diào)的緣故。不能說《貴妃醉酒》由漢口入京,或是京戲較早的四平調(diào)戲不多來作為說明,就可能有充足理由。四平調(diào)在皮黃戲目里原本不多,既承認四平調(diào)發(fā)展為二黃,又何能說安慶二黃沒有四平調(diào)呢?不能說四平腔是長短句,四平調(diào)是三三四,四平調(diào)由長短句到三三四,是曲調(diào)變化的一種過程,不能說是兩種腔調(diào)。據(jù)《嘯亭雜錄》說,宜黃腔從嘉慶年間入京,將前一段的安慶二黃,和此時昭褳所稱宜黃腔,別為兩種不同腔調(diào),又有什么根據(jù)?說二黃不由四平調(diào)發(fā)展,又何能肯定二黃由西秦二犯發(fā)展?將長短句和七字句絕對對立起來固不對,不顧二黃腔本調(diào),或說由四平變,或說由二犯變,也全無是處?說嗩吶腔的樂器被二黃吸收,才有嗩吶二黃,好像說嗩吶只是嗩吶腔的專有樂器。江元鑄有一段話可以紀錄:徽班到北京帶有二黃和吹腔,沒有帶來高撥子。北京知道撥子,時間很晚。解放以前,北京有人認為它是海派唱法。據(jù)琴師徐蘭沅先生說,北京知道高撥子是光緒末年、民國初年,三麻子(王鴻壽)前后兩次來北京唱紅生戲時才知道的。但他說,可見撥子形成在二黃之后,而且晚得很多。《綴白裘》沒有把撥子(指唱高撥子聲腔的劇本)收進去,并不是疏忽遺露,卻又不知所云。
讀江元鑄《西皮、二黃的腔調(diào)來源》。許多人對聲腔變化,都看成了變戲法,變來變?nèi)ィ鬃兂梢遥易兂杀缜f周物化,不可究詰。不知一種民間戲腔,自有它的一個基點,即如二黃腔,也自有它的民間基點,它不能是四平調(diào),也不能是西秦腔,如只認為二黃由西秦、二黃變來,是只承認它的變,不承認它的民間基點是二黃腔了。四平、青陽由弋陽變化而來,通屬于弋陽腔,不能與二黃腔相提并論。只看見聲腔變化,不看見聲腔的民間基點,就將全般蹈空,變來變?nèi)ィ稽c著落也沒有了。
七月二十三日
勾吳、吳翌鳳《燈窗叢錄》卷三說:“(清)雍正間,京師伶人劉三,以色藝冠時,公侯貴人得一接手為幸。獨與吳江李玉洲太史交好。吾郡張少儀觀察鳳孫,方為諸生時,尊人印江令之頊謫戍軍臺。少儀徒步入都,為父贖罪,沿門托缽,尚缺五百余金,偶于玉洲席上言及此事,劉適在座,慨然日:此何難。公子有此孝心,我能相助。遂遍告其儕日,諸君助張如助我也。擇日張筵于蘇州會館,諸豪貴皆集,劉乃纏頭而出,一座傾靡,擲金錢者如雨,竟得五百余金,盡以予張,而印江之難遂解。”劉三所接近的多為吳人,演戲地點在蘇州會館,所演的戲可能是昆戲。
《叢錄》卷三又說:“惲南田少時漂泊,受知于太倉王相國。有監(jiān)司某延其作畫,不即赴,乃迫至蘇州,拘于官所,明旦將辱之。南田乃遣急足,持書至婁江乞援,時已二更。相國急命呼舟,將出,復擊案日,馬最速,舟次之。遽跨馬,命仆從用竹桿挑燈縛背上,行九十里,抵郡城,尚未五鼓也。守門者知是相國,遽啟門,直至監(jiān)司署,問南田所在,攜之以歸。監(jiān)司知之,隨詣太倉謝過乃已。”
衡陽戲演夜不收,背上以長桿挑燈籠,蓋民俗,不但探馬為然也。
吳翌鳳,字伊仲,號梅庵漫士,休寧商山人,僑居吳縣干將里。
七月二十四日
晚看梨園戲《摘花》、《行路》、《大保奏》、《昭君和番》四短折。《摘花》即《槐蔭會》。董永賣身在傅員外家種花,七姐(即七仙女)來到花園,摘去許多的花,和董永言語參差,七姐使摘去的花回到枝頭,董永向七姐學花回枝頭的法。七姐說這法是祖?zhèn)鳎粋魍馊恕R蚺c董永約為婚姻,指槐樹為媒。情節(jié)和其他劇種不同。《行路》演焦桂英鬼魂往相府與王魁索命,在路上行走一場。桂英是自刎而死,因此手拿短刀一把。情節(jié)和其他劇種也不同。《大保奏》演商輅故事。商輅《三元記》無此故事,是新添在《雙官誥》后的新的支節(jié),故事荒唐如南戲,表演丞相坐轎,用老蒼頭繞著獨座椅上的丞相走,表示轎在行動,卻近似南戲風格。《和番》御弟俊扮(御弟王龍一般為丑角應工),報名為劉文龍。劉文龍為南戲《菱花記》人物,即《小上墳》的劉祿敬。蓋合漢婁敬、劉敬兩名為一。婁敬為漢和親的主持人,因此和番也用他出場,其他劇種御弟名王龍,因與昭君為同姓,所以姓王,單名龍,省去文字,正如蒯文通、包文拯,在名中添一“文”字,也是一種戲場通例。《大保奏》的商輅是明代的宰相,但被人寫在荒唐的情節(jié)里。婁敬也有南戲里被人亂扣情節(jié)。張協(xié)也實有其人,《張協(xié)狀元》情節(jié)也是虛構,千古是非,又豈獨蔡伯喈一人為然。
七月二十五日
《鐙窗叢錄》卷四說:“世傳包孝肅為閻羅王。元遺山(即詩人元好問)《續(xù)夷堅志》云,包希文以正直為東岳速報司,則當時亦有此語。”按元曲包拯上場詩云:“閻王生死殿,東岳嚇魂臺。”這傳說在當時就已經(jīng)有了。
明許浩《復齋日記》上《都御史·東莞彭公祥都御史,任遼東總督》條說:“遼有紅羅山甚高,其外即慮虜嘗登山澗望,乘不備,即入寇。公于上筑垣守之,虜不敢復望山。山產(chǎn)人參,先時采者都為虜所掠,不敢往采。從虜市之,價甚貴。壘成,人皆往采,參價為賤。朵延不能掠,走依塞上,求人避難。”則紅羅山實有其地。日記詳正統(tǒng)、景泰(正統(tǒng)為明英宗年號。英宗親征瓦刺被俘,其弟即位置名代宗,景泰為其年號)間攝政復辟事(指英宗被瓦剌釋放回到北京后,他的舊臣為其復辟事),紅羅山或當時之屏障也。
彭孫貽《茗齋雜記·彭氏舊聞錄》引《兩浙名賢錄》,寫正統(tǒng)十三年彭程討鄧茂七說:“程率兵赴鉛山,圍木柵作城以拒賊。賊率挑戰(zhàn),軍士郭阿寶善舞牌,劉蠻驢善使鐵叉,二人相議日:我與若素號驍勇,今不與戰(zhàn)是怯也。郭先跳出木城,有賊騎而從焉。斧之。郭以牌迎斧,乘勢伏地進,劉舞叉支其斧,郭忽滾牌起,斬其馬足,賊墜,劉刺之斃。乘勢進攻,賊大敗。程軍牌均黑緣,賊望黑牌軍,輒驚曰:彭家黑來矣。急遁去。”戲里作戰(zhàn),將對將,兵對兵,這中一生動的例。
七月二十六日
午前,靜廠兄來,交《湖南平民教育》長文請?zhí)嵋庖姡s下午來討論。上午讀完靜廠長文,從文章內(nèi)容分出幾個階段:
(一)平民教育在湖南也是“五四”產(chǎn)物。“五四”運動后,湖南《湘江評論》倡導民治主義,趙恒惕(時為湖南省長)利用這種思潮搞“省憲”(省的自治運動)。起初也深得一般進步人士的支持,但到“省憲”成立的時候,軍閥割據(jù)的實質(zhì)已經(jīng)戮穿。平民教育雖萌芽于“省憲”成立的時候,但它是民治思想所發(fā)動的一種運動。它當時的支持者是民治主義的進步人士和各校的學生會。
(二)教會的平民教育在長沙試點,適在“省憲”成立以后。趙恒惕對教會平民教育加以支持,但對湖南平教運動卻非常冷淡。教會平民教育和民治主義進步人士思想不相容,所以剛來長沙就被推翻。
(三)平民教育的草創(chuàng)時期,當時的軍閥割據(jù)勢力、地方封建主義勢力都成了正面的阻力,加以經(jīng)費、校址、教師和教育方法等種種的困難和沒有經(jīng)驗,經(jīng)過了一番苦戰(zhàn)力斗的艱難創(chuàng)造。
(四)當時有成人教育和工學教育的爭點,但因為教育運動已和政治斗爭結合,不曾走向職業(yè)的道路。
(五)中共小組在長沙成立以后,因平民教育運動骨干有中共黨員,更因為學生骨干也多是馬克思主義者,再加以中共黨員的主持和指導,民治主義的教育思想已變?yōu)轳R克思主義的教育思想,表現(xiàn)在活動與教材編制的內(nèi)容上來。因此,反動統(tǒng)治者就說平民教育是紅帽子的教育。
(六)由郭亮(中共黨員,時為省工人運動領袖)指導的一次游行,是平民教育思想、運動轉(zhuǎn)向的一件大事,可知中共小組成立后,對平教的統(tǒng)戰(zhàn)和領導從來不曾放松。
(七)平教促進會在“九一政變”時,曾請朱其慧來湘,朱說時局不靖不想來湘。名流辦平教和當時政潮有關,可知是掛羊頭賣狗肉。
(八)“馬日事變”(1927年5月21日,以反動軍官許克祥為首,在長沙發(fā)動反革命政變,搗毀工會、農(nóng)會,屠殺共產(chǎn)黨人)前,改平民教育為工農(nóng)教育的爭論,是受革命潮流激蕩而成的必然結果。如果沒有“馬日事變”,平民教育招牌也當從此告一段落了。
七月二十七日
《松下雜鈔》下:“黃巢自長安歸遁,奔于泰山,為其甥林言斬首送徐州,其死明甚。乃小說稱其遁去為僧,依張全義于洛陽。曾繪己像,題詩云:口口當年草上飛,鐵衣著盡著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欄桿看落暉。”(頁邊記:黃巢詩),按此詩為元微之贈智度師絕句,特改首句‘三陷思明三突圍云云。此宋陶谷劉定之說。《癸辛雜志》又云即雪竇禪師。《賓退錄》亦已辨之”。民間文學史重黃巢詩,卻不問其來源。
(責任編輯:鄒世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