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唐
我們有一個數學老師,很多人喊他“阿慶”,但我們班的人都喊他“阿慶嫂”。
不是因為他長得像阿慶嫂,而是因為他和阿慶嫂一樣,特別機智。
“阿慶嫂”是初二時成為我們數學老師的,一開始大家都抱團攻擊他,不管他做什么,我們都要挑毛病,甚至在班會課上提意見要求換掉他,讓初一的數學老師繼續教我們。即便我們都知道這很不現實,可我們還是看不慣“阿慶嫂”上課的樣子、講題的樣子、走路的樣子、說話的樣子……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連看到他呼吸都會覺得他犯了罪,這話不假。
其實后來想想,“阿慶嫂”并沒有太多值得詬病的地方。只是大家往往會有先入為主的習慣,對于第一任老師,總是懷有特殊的感情,繼任的新老師,就會受到大家排擠。明知是學校安排,也還是會怪到新老師的頭上。
我們擠兌“阿慶嫂”的方式也就那么幾招:他喊上課的時候,我們稀稀拉拉地起立,有的甚至干脆坐著不起身,一個個沒精打采的。他問這道題有誰會解的時候,有人會在下面冷嘲熱諷:“You can you up, no can no bb!”下課鈴一響,不管他喊沒喊“下課”,大家都會直接站起來沖出去搶廁所、搶熱水。考完試他說成績不理想,會有人不服:“你教的,怪我們咯?以前我們班都考第一名的!”……
可他從來不會當場責罵和他抬杠的同學,更不會在課后請我們去他辦公室“喝茶”,只會一一化解并機智地“回禮”:
——坐著的可能暈過去了,邊上的同學掐他人中,使勁掐,掐不醒別松手;
——我can很久了,不然也不會教你們;
——看來這些同學的膀胱略小啊,一點尿都存不住,唉,膀胱太小就別急著搶熱水嘛,反正也白搭;
——你作弊手段不高被抓,怪我咯?你上課不聽考差了,怪我咯?”
……
大家把數學課當成自習課來上,沒事睡會兒覺,嗑把瓜子,聊會兒天……包括我自己,夸張到一看到下一節是數學課就異常興奮:“耶,睡覺課!”
結果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后,該挨批的挨批,該叫家長的叫家長,整個班的同學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走路都直不起腰來。那幾天最常聽到的話就是:“五班這次數學倒數第一,平均分50都不到,真的!”
我們理所當然地把責任歸咎于“阿慶嫂”,于是上課的狀態更差了,對他的態度更壞了,對數學這門課更消極了。
“阿慶嫂”不是傻子,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成績公布當天,他只說了一句話:“討厭我是一回事,對自己不負責是另一回事?!苯又鴰滋?,他上課時格外沉默,不再喊“上課”,不再和我們互動,不再偶爾提醒同學不要吃零食、不要玩手機、不要睡覺,他沉默著上課,下了課直接就走人。我們也不是傻子,不會一根筋到底。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天。那天,“阿慶嫂”照常來上課,他喊了聲:“上課 !”全班同學都站起來了,談不上精神,但好歹都起身了;他問“這道題誰會”時,竟然也有四五個人舉了手;下課鈴響了,他沒喊“下課”,但這次沒人敢擅自沖出去了——這直接導致那天他把十分鐘的課間休息硬生生給拖沒了……最后離開的時候,他得意地對我們說:“你們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下好了吧?你們這一個個的,以后再不好好上課,都別想混過去!”
大家心里都清楚,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但他用開玩笑的方式掩飾過去了,這樣讓我們心里舒服一些。
后來他很驕傲地說:“我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們這些小伎倆,我見多了,我也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我干過的壞事比你們還多呢!”
“阿慶嫂”,似乎比我們想的要好一點。
那天之后,他上課又開始開玩笑了,把我們樂得不行。比如我們班有一個同學叫陳夢璐,有一天上課的時候他說:“瑪麗蓮,你來解這道題。”全班都摸不著頭腦。他隨后又說了一句:“瑪麗蓮夢璐同學,快上來?!蔽覀円汇?,隨即爆發出鋪天蓋地的大笑聲。從此陳夢璐有了一個新名字,叫“瑪麗蓮”。
中考前的最后一節課上,我們送給他一本畢業紀念冊,上面寫著我們五班每一位同學想對他說的話。
最后一頁,寫著“五班的‘阿慶嫂”,我們班四十多個同學每人寫一筆,才誕生了這六個字,一筆一畫都包含著我們對“阿慶嫂”的抱歉和敬愛。
“阿慶嫂”,能成為你的學生,是我們的幸運。幸好這一切,我們發現得不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