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萍
3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正式實施。家庭暴力不再是家務事,反家庭暴力是國家、社會和每個家庭的共同責任。
上回說了金陵十二釵之一的迎春是《紅樓夢》中唯一一個死于家庭暴力的大家閨秀。如迎春般的懦弱隱忍是長期遭遇家庭暴力的女性的通病,而中國家庭成員及親屬對家暴行為的較高容忍度也是家暴頻發的原因之一。時至今日,迎春的悲劇還在一些姐妹身上重現。
娘家人婆家人 該出手時得出手
迎春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即向王夫人哭訴遭遇,雖說王夫人也潸潸落淚,可迎春稍有不想回婆家的意思,王夫人即刻規勸其認命:“不過年輕的夫妻們,閑牙斗齒,亦是萬萬人之常事,何必說這喪話。”孫家派人來接迎春,娘家人沒—個人理直氣壯地傳個話給那廝,令他收斂淫威,也沒誰出面挽留可憐的迎春再住幾日,迎春“只得勉強忍情做辭了”。迎春第二次回娘家是參加寶釵生日派對,她再次向長輩姐妹哭訴不堪家暴,還是沒人出面調停挽留,當天即被孫家接回,不幾日即傳來她的死訊,“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接結縭年余,不料被孫家揉搓以致身亡。”又正撞上賈母病重,不宜驚擾娘家,迎春即被孫家草草埋了。
令人不解的是,“白玉為堂金做馬”的豪門望族老賈家對于自家女兒在婆家的悲慘遭遇為何如此逆來順受,不為自家女兒出頭,迎春死了賈府也沒一個人敢去講理,就算是小老百姓家,自家閨女慘死在婆家,娘家一大群人直接就打上門去了。而賈府卻安分得出奇,寶玉雖提出過“接回家來住”,卻被視為“呆子主意”不了了之,迎春直至慘死都沒見得娘家一丁點兒救助,老賈家為什么如此窩囊呢?
其實不難理解,古代女性本來地位就低下,且“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姑娘是別人家的人了,和娘家僅僅維持形式上的血緣關系而已,況且彼時賈家被抄后家道中落,哪還顧得上出閣的閨女呢。設想,如果有娘家人撐腰,幫助迎春逃脫家暴、擺脫不幸婚姻,她肯定不會死得那么急促那么悲慘。
面對家暴 不能“勸和不勸離”
中國家庭成員及親屬對家暴行為的容忍度相對較高,有調查顯示:遭受家暴的女性只有35%告訴過親屬,其中僅有25%得到全力保護支持。也就是說,只有一成不到的能得到親屬的全力保護救助。性格懦弱的迎春她們,自我保護能力、處置復雜糾葛的能力幾乎為零,沒有外界的救助,靠自身斷斷難以擺脫不堪的婚姻。
有一種現象,當長期忍受家暴的妻子向親屬求救時,親友們出奇一致地充當“王夫人”——勸和不勸離,結果是,一樁樁悲劇發生了。被告人孫蘭新婚不久就發現身為高級工程師的丈夫在外包了二奶,孫蘭忍著,傷心的時候就抱著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樹痛哭一場。忍了30年,淚水澆灌的小樹長成了參天大樹,一雙兒女長大成人,有了第三代,丈夫依然如故地不斷更換情人,還與他人公開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其行為構成重婚罪,很遺憾,孫蘭并沒求助于法律。
精神的摧殘萬箭穿心,孫蘭終于忍不住了,掄起拖把將酒后酣睡的丈夫活活打死。筆者詢問孫蘭的兄弟姐妹:為何不幫助孫蘭擺脫痛苦的婚姻?他們這樣回答: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這種事親屬不好多管,再說離婚對女人來說是沒臉面的事……離婚是法律賦予公民的正當權利,離婚不等于丟人,一個性格懦弱的弱女子,作出離婚的選擇比作出結婚的選擇要難得多,身邊的人應該給她點正能量,而不是消極旁觀或勸和,家人親人都不能主持公道,還能指望誰?
說了娘家人,不得不說說婆家人。被告人李惠琴遭遇丈夫趙益明13年家暴,耳膜被打穿,腳筋被打斷,還有慘無人道的性虐待。李惠琴要離婚,婆婆及趙益明的兄弟姐妹威脅她:“離婚你沒臉面不說,趙益明也不會放過你和你娘家人!”齊心協力把李惠琴捆綁在家庭暴力的戰車上,置女性合法權益而不顧,親屬的庇護助長了趙益明的暴虐兇殘。李惠琴拒絕性暴力,丈夫揚言如不滿足他就要對13歲的女兒下手,李惠琴撲了過去,將丈夫活活砍死。開庭時,我作為公訴人要求法庭從輕減輕判處被告人,當婆婆的高舉兒子遺像攜全家大鬧法庭,一千人拽住我的雙腿不讓挪步,破口大罵,強烈要求判處李惠琴死刑,為她兒子償命。雖能理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但是還得質問她:“如果當初你們能站在公正立場出面阻止暴力,協助離婚,或許你的兒子能痛改前非,或許他們還能破鏡重圓,結果肯定不會這么悲慘!”嚴重施暴者一般具有性虐待等心理疾病或賭博、酗酒等惡習,并且很難自我修正,雙方親屬就該積極協助被害一方辦理離婚。
那么,如果娘家人婆家人就是不給力,怎么辦?別急,反家暴法規定:反家庭暴力是國家、社會和每個家庭的共同責任,國家禁止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有關部門、司法機關、人民團體、社會組織、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企業事業單位,應當依照本法和有關法律規定,做好反家庭暴力工作。單位、個人發現正在發生的家庭暴力行為,有權及時勸阻……
家庭暴力非家務 各司其職必須管
自古至今,中國社會對家暴行為的容忍度相對較高,所謂“民不舉,官不究”,《紅樓夢》中的迎春遭丈夫虐待后不知何處申冤,自始至終處在孤立無援的狀態。只是當今社會,“迎春”們同樣也遭遇著告狀無門的無奈境地。
2009年10月19日,26歲的北京姑娘董珊珊,新婚9個月,因連續遭丈夫慘無人道的摧殘致死。尸檢報告顯示:被他人打傷后繼發感染,致多臟器功能衰竭死亡。董珊珊遭遇家暴期間曾4次報警,曾向詢問傷勢的醫生表述遭遇,曾到律師事務所咨詢家暴離婚事宜,曾向法院申請離婚,可始終沒能獲得實質性的及時救助。
董珊珊的丈夫、體重95公斤的王某說董珊珊非常瘦小,我一巴掌就能把她打得起不來……董珊珊懷孕了丈夫照樣拳打腳踢。董珊珊第一次報警時派出所留下了關于其遭遇家暴的最早記錄,后來多次到派出所報警,民警問完情況說:“不好管,畢竟現在還是夫妻,即便要離婚了現在還是夫妻。”董珊珊母親一聽就哭了:“次次報警次次都說是合法夫妻,可是他們不是一般的夫妻,我女兒會被女婿打死的,是不是早晚有一天我閨女被打死了你們才會管?”母親的這段質問不止一次地發出。而離婚需要走法律程序,勢必留有了一段時間空間給施暴者,所以有關家暴的離婚訴訟階段是最容易發生極端事件的,惱羞成怒的施暴者會變本加厲加害對方,這個時候多么需要一處避難所來為這些姐妹阻攔無休止的暴力侵害。
社會的高容忍度包括執法者及相關人員的高容忍度,是家庭暴力屢見不鮮的主要原因之一。全國2.7億個家庭中,24.7%存在不同程度的暴力行為;來自配偶的家庭暴力比例24.7%,暴力者多為男性;每年約40萬個離異的家庭中25%緣于家庭暴力,就是說全國每年10萬個家庭毀于“拳頭”。
一個法律人,一個社會工作者,必須具備強烈的悲憫情懷,悲憫情懷就是不忍看著與已無關的人受苦受難,是自覺執法的勇氣來源,執法不僅僅是任務,還應是發自內心的對正義的追求。反家暴法對反家暴工作的主管機構、社會責任、預防教育、司法處置以及救助措施等方面作出了“一攬子”規定。家庭暴力不再是家務事,反家庭暴力是國家、社會和每個家庭的共同責任,公權力必須干預,執法者冷眼旁觀需承擔責任。
責任編輯: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