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油燈溫暖過的時光

張愛笛聲

我十三四歲那會兒，是惡名遠播的搗蛋鬼，爸爸媽媽把我送到很多機構(gòu)管教都沒用。

那年暑假，我跟著爸爸媽媽回鄉(xiāng)下探望舅公，沒有想到，這一次探親改變了我。

舅公常年居住在一艘船上，以捕魚為生，風(fēng)里來雨里去，臉龐被海風(fēng)吹得干裂而黝黑，但一雙眼睛亮閃閃的。

爸爸說：“舅，書晴說想來海邊玩幾天，讓她跟著您出海吧，過幾天我再來接她。”

就這樣，我留在了船上。在漁船上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我很不習(xí)慣，這艘漁船上竟然沒有燈！我摸索一番之后，舅公轉(zhuǎn)身從角落里拿出一盞小油燈點上，放在我身旁。

可一天過后，我開始感到乏味。“舅公，”我請求他，“明天你就送我回島上吧。”他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把飯菜端到桌上，對我說：“你爸媽不會來接你的，他們說讓你跟著我歷練歷練。”

我憤怒地將碗碟全扔到了海里，哭了起來：“城里那么多教育專家都改變不了我，你憑什么覺得你能？”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他也一直沒睡，小油燈孤寂地在他的身旁亮著。

“今晚會有大雨。”他突然說了一句。我抬頭看了一下天——月光皎潔，繁星閃閃，怎么看都是好天氣。可那天晚上，當(dāng)我沉睡時，突然感覺到船身劇烈搖晃。風(fēng)灌進我的被窩，我一個激靈起了身。

我看見舅公一個人在降帆，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啪啪”直響。他轉(zhuǎn)頭沖我喊：“趕緊回船艙去，不要出來。這不是暴風(fēng)雨，千萬不要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回到船艙里，渾身上下已經(jīng)濕透。這時，舅公指著前方說：“你看，那是燈塔。”我順著他手指的地方——是的，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座燈塔。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種見到光明的喜悅。

他長舒一口氣：“書晴，那天你問我說憑什么認為你在這里漂流幾天就能改變，其實，能改變你的不是我，而是大海。只有經(jīng)歷過驚濤駭浪，才能改變一個人的心境。”

在漁船上待了一個半月之后，舅公說要把我送回去：“女孩子怎么能不讀書呢？”舅公的語氣帶著堅決。

臨行時，他送我一句話：“不論在哪里，心里都要有一座燈塔。”

回家以后，我斂起性子，試著去做一個跟以前不一樣的我，我在想，舅公看到我這樣，該有多么高興。

但不久之后，他離開了，安靜地躺在他的漁船上。島上的人說：“那個老人啊，半生都在船上，什么都沒留下，只有幾件舊衣服和一盞小油燈。燈還亮著。”

我泣不成聲。每每看著萬家燈火通明，我知道，其中有一盞小油燈是屬于舅公和我的。那些被小油燈溫暖過的舊時光，永遠不會老去。

潘光賢摘自《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