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
摘 要:溝通理性用主體間性取代了主體性,其出發點不再是單向的成功而是理解。哲學研究范式的轉向、多元化的社會現實與政府治理方式的轉變以及政府信息公開的溝通性、互主體性、開放性與其作為交涉場域的特性,使得信息公開應當也可能建立在溝通理性的基礎之上,信息公開應超越知情權而走向理解與共識。
關鍵詞:信息公開;知情權;單向度思維;溝通理性
中圖分類號:D911;D91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8-0082-03
我國的信息公開是在改革開放的歷史大背景下,伴隨基層民主制度改革慢慢發展起來的,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90年代末期。1998年4月18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發布了《關于在農村普遍實行村務公開和民主管理制度的通知》,明確要求在農村推行村務公開。2000年12月6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發布了《在全國鄉鎮政權機關全面推行政務公開制度》,要求在國家基層政權機關中推行政務公開,鄉鎮機關的政務公開成為一項制度。但是,真正意義上的信息公開始于2007年4月5日國務院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條例》),這標志著我國的信息公開正式走上了法制化的軌道。但在現實中,一方面中央政府在有條不紊地推進信息的公開,另一方面,網絡謠言卻大行其道,“老百姓”對政府信息卻“老不信”,政府與民眾間的不信任未能得到有效改善。
一、知情權作為信息公開價值目標的理據與反思
知情權是一個內涵豐富的概念,源于英文之“right to know”、“right to information”,即“知的權利”、“了解權”。知情權有廣狹二義之分,在美國,廣義的知情權泛指公民知悉、獲取信息的自由與權利;狹義的知情權僅指公民知悉、獲取行政信息的自由與權利。在日本,一般認為知情權包含“知的自由”和“知的權利”兩層意義。知情權,一方面是指信息掌控者有公開相關信息之義務,另一方面則是指相對方有要求信息掌控者提供相關信息的權利,而其中的任一行為都是單向的指稱,都不存在對話、溝通與協商。
(一)知情權作為信息公開價值目標的理據。知情權雖然在我國現行憲法以及《條例》中并未有專門的表述,但在湖上海、杭州等地方政府的信息公開規定中,確認了公民的“知情權”。政府信息公開制度的建立就是為了實現公民的知情權、促進政府依法行政并打造“陽光政府”。我國信息公開法律制度的建立過程,也就是公民不斷努力去獲得對政府行為各種信息的過程,亦即爭取知情權的過程。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要健全民主制度”,“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無論是公民對國家事務的參與還是對政府行為的監督,都需要知情權的保障,所以,知情權就成了政府信息公開的目的。一方面,知情權無疑是獲得情報、信息的權利,與其相對應的理應是對情報、信息公開的義務,故而,知情權就成了政府信息公開的邏輯起點。另一方面,民主政治一般關涉兩個維度,即競爭和參與,公民參與正是民主政治構建的重要內容之一。在大力推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今天,公民參與就顯得越發重要,而參與的前提則是對政府信息的“知”,沒有對政府信息的了解與掌握,就沒有民眾參與的可能。
(二)對知情權作為信息公開價值目標的反思。我國的政府信息公開制度并不完全是保證公民對知情權,其更深層的動力源是人民當家作主。在這里,政府信息公開被理解為保障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對政府信息的獲取,提高政府工作的透明度,促進依法行政,同時也是為了發揮信息的服務作用。事實上,通過立法行為強制性地迫使政府將其掌握的某些信息向民眾開放,以使獲知公共信息的民眾能更好地監督政府,保護自身的權益,這并非可以簡單地歸結為知情權的保護,而是對人民主權這一憲政目標的價值追求。
二、溝通理性運用于信息公開制度的可能
(一)溝通理性的一般理論。近代哲學家認為,理性是人們認識自身、社會和自然的基礎,是人們認識的工具。韋伯將理性描述成給世界“祛魅”的過程,而這一過程則使原以解放為已任的啟蒙理性讓位給了工具理性。針對工具理性的制度化,韋伯將人類行為分為目的—工具理性行為、價值理性行為、傳統行為、情感行為。前兩者都屬于理性行為,它們的持續沖突也就造成了社會價值領域的持續分裂,并最終使得工具理性成了人類生活價值與行動自由的“鐵籠”。韋伯之所以陷入現代性的困境,在哈貝馬斯看來,是因為其簡單地將工具理性理解為理性的全部。哈貝馬斯認為,理性體現在語言中,提出了溝通理性的概念,而他的溝通理性又是建立在他的溝通行為理論之上的。哈貝馬斯將人類行為分為目的行為、規范行為、表演行為與溝通行為。在哈貝馬斯看來,只有以語言為媒介,以理解為目標并使行為者彼此進行合作的行為才是溝通行為,而以成功為目標的行為就是目的行為。前者以主體間性為視角,以獲得理解為目標;后者以主體性為視角,以追求成功為目標。前者換位思考、將心比心,把自己和他人同時當作目的;后者以自我為中心,把他人作為實現自己目標的工具。前者側重協作、商談、溝通和講理;后者強調競爭、博弈、算計和謀略。如此一來,哈貝馬斯就用溝通理性代替了傳統理性,事實上達成了對韋伯有關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之二元困境的擺脫。
(二)溝通理性運用于信息公開的理論依據
首先是哲學研究范式的轉向。伴隨著經濟、社會的變遷,人類在認識論領域也經歷了一系列重大轉折,特別是主體間性概念和理論的提出,使得人文社會科學在認識論和方法論方面出現了重大的轉向。伴隨著哲學認識論的發展,人類對真理的評價也經歷了重大轉變,即從啟蒙前的客體性標準到啟蒙后的主體性標準,再到后來的主體間性標準。哈貝馬斯構建了一種不同于主體哲學的理性觀,這種理性觀包含著雙重轉向,即從主體哲學范式轉向溝通范式、從以主體為中心的理性轉向溝通理性。人類認知的對象不再被看作客體,而是被看作主體,并確認自我主體與對象主體間的共生性、平等性和交流關系,其目的是通過主體與主體間的對話和交往,達成主體之間的一種協同性、普遍認可性的理解,使主體間性之上的溝通理性走向前臺。其次是多元化的社會現實。當今社會已經演變“成為一個由多方力量所構成的放任的領域。在這里,只有多元的風格,多元的論述,卻不見常規和典范,更容納不了以常規典范為中心骨干的單元體系”。而世界觀、價值觀多元化的社會現實使人們行為過程中的統一性思考喪失了存在基礎,共識也就不能達成。雖然在溝通行為中直接形成的共識是暫時性和過程性的,但共識的最終形成卻可以通過不同層面的交涉和議論、通過暫時性共識的不斷積累與整合來實現。故而,以理解與共識為目的的溝通理性就必然成為人們思維的基礎。
三、政府信息公開的特性
溝通行為理論為我們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在此視閾下,我們勢必要重新審視政府信息公開的價值選擇,而與此相對應的是政府信息公開行為特性的再認識。
(一)政府信息公開并非單向度告知,而是溝通。政府信息公開不是簡單地表現為國家公布法律或公布行政依據,亦非公開政務過程或結果,它應是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公民個人利益等多重利益的交流、博弈與妥協的過程,應是一個多元利益的溝通過程,也是法律、政策與行政合法性的證成過程。單向度的告知勢必讓所示信息帶有極大的主觀任意性和專斷性。民眾的利益、意見、愿望應該在公開中得到表達與尊重。在與政府的公開對話中,在雙向的理性化的溝通中,多元利益不僅能夠得到有效的平衡與保護,法律、政策與行政的合法性也才能得到增強,政府信息公開的真正價值才可能得到實現,才會達成政府信息公開的最終目的。所以,政府信息公開應是一種溝通行為。
(二)政府信息公開不是主客體間的關系,而是具有互主體性。在傳統的知情權視閾下,無論是政府主動的公開還是公民主動的請求公開,都只是單向度的,都不是平等溝通。如此,政府與民眾就只能是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而不可能是平等的對話者,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公民個人利益等多元利益也就不可能在平等的基礎上進行表達和博弈,也就不可能有切實的利益權衡。而在溝通上,信息的掌控者與信息的需求者都是作為主體而存在,他們就不是控制與被控制的主客體關系,而是主體間性的關系。
(三)政府信息公開具有開放性。當代社會處在各種媒介和信息的包圍之中,社會的各種利益必然要求政治決策和利益分配上的公開,也就是說,民主政治的實現本質上處在一個開放的環境之中。因此,開放性構成了民主政治的一個屬性。此外,民主政治建立的基礎是公民的政治參與。政府信息公開本身是現代民主政治的必然要求,公民參與其中,勢必要求其是開放的。沒有開放,就沒有公眾的利益表達;沒有開放,就沒有公眾的批評監督;沒有開放,就沒有政府與公眾的彼此尊重;沒有開放,就沒有政府與公眾的溝通與合意。在這里,政府信息公開不僅僅是多元主體的開放,也包括行為方式的開放甚或信息的開放。
(四)政府信息公開具有包容性。政府的信息公開過程并不具有決策的職能,也不具有審議決策的權限。從這種意義上說,它并不是輪廓分明且邊界固定的系統。也因為此,政府的信息公開也就基本不存在信息公開所涉各方的身份差異問題,各個利益攸關方甚或與其利益無關的個人、群體都能夠出現在信息公開的過程中,這使得政府信息公開理應具有極強的包容性。此種包容性也就使得信息公開所涉各方能夠在真誠、真實、平等的條件下,通過理性論辯而實現偏好調整和觀點改變,進而形成溝通共識。
(五)政府信息公開不是決策而是交涉場域。政府信息公開不是哈貝馬斯言下的獨白式的話語霸權,而是對話與溝通的平臺。政府信息公開制度不是要尋求目標的一致,而應尋求行為的趨同。這就要求建立一定的渠道使社會的各種信息進入到政治領域,而這些信息應是經過一定的程序進行溝通與協商的。在現代民主社會,無論是信息本身、信息的公開者還是信息的公開方式都應該是基于社會的理解與共識,這種理解與共識的達成當然需要一個制度性的平臺。政府信息公開制度就是要提供一個公開、平等的場域,讓各種利益在此通過對話、溝通、博弈而達成理解與共識。
四、走向理解與共識的政府信息公開
通過對溝通理性的相關理論與政府信息公開行為的特性分析,我們認為,政府信息公開也是可以放在溝通理性的視閾里來進行考量的。溝通理性一改工具理性對成功的單向度追求,而尋求基于主體間的溝通而達成理解與共識。故而,政府信息公開也應超越單向度的對知情權的追求而走向理解與共識。理解是指人們彼此之間的意義溝通和交往行為,而共識則是產生于主體間的對話和商談,是主體間性的一種具體體現。人類是在對世界的不斷認識和改變中獲得進步的,理解存在于這一活動的整個過程,亦遍及人類社會的一切關系之中,其發生在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主—客”關系上,只有以實踐的變革作為原初性基礎,理解才是可能的;在主體間性關系上,只有以溝通實踐即廣義的對話作為原初性基礎,理解才成為可能。而這兩個維度無不內在地積淀并蘊涵著人的實踐活動在歷史地展現中所成就的共識。所以,理解與共識活動并非一個知識論域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領域的問題。溝通理性以主體間性為中心,以語言交流為媒介,以溝通理解、討論共識為目的,將人們置于相互關系的生活世界中。強調對話、溝通、共識及其程序是溝通理論的典型特征,而這恰恰又與現代的政府治理過程有著內在的一致性。
政府信息公開,是政府與民眾的信息交流與溝通并達成理解與共識的過程。事實上,政府信息公開的特性已經昭示我們,政府的信息公開行為本身就是一個對應于溝通理性的溝通行為。整個政府信息公開所追求的正當性或合法性,都需要公開過程中的理解與共識來形成并實現。哈貝馬斯指出:“有效的行為調節不是建立在個體行為計劃的理性基礎之上,而是建立在溝通行為的理性力量基礎之上;這種溝通理性表現在溝通共識的前提當中。”在平等參與和協商溝通的當代社會,理解與共識的缺失將使得政府信息公開的過程缺乏基礎的正當性,其結果自然也難以被大眾接受。故而,政府信息公開的價值實現有賴于轉變傳統的價值取向,以政府與民眾間的理解與共識為制度構建的價值取向,超越公民的知情權與陽光政府的話語范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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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