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菲
摘 要:對劉孝標《〈世說新語〉注》的體例,歷代學者都有過研究和論述。有學者將其體例具體分為補闕、糾繆、備異、論辯、存疑、釋典、梳理、別見八端,其中尤以補缺、糾繆兩者最為重要。本文旨在結合上述八端,對《德行》第四則、第三十則,《政事》第十六則,《文學》第一則、第九十七則,《賞譽》第九十五則,《品藻》第五十一則,《紕漏》第三則進行評議。
關鍵詞:劉孝標;《世說新語》;注釋
中圖分類號:G25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8-0189-02
劉孝標《〈世說新語〉注》(以下簡稱劉注)與裴松之《〈三國志〉注》、酈道元《〈水經〉注》及李善《〈文選〉注》并稱“四大古注”,聲譽頗隆,是注家的楷模。劉注為世人所重,原因有二:一為引文豐富,內容浩博;二為體例嚴謹。前者早有學者論及,并且成果頗豐。本文著重探討后者。汪耀楠先生在他的《注釋學綱要》中將劉注的體例分為補闕、糾繆、備異、論辯、存疑、釋典、梳理、別見八端,現就此八種體例對《德行》第四則、第三十則,《政事》第十六則,《文學》第一則、第九十七則,《賞譽》第九十五則,《品藻》第五十一則,《紕漏》第三則進行分析。
一、補闕
即凡《世說新語》所不載的或語焉不詳的事與人等,劉注都援引他書予以補充,以增見聞。如《德行》第三十則:“桓常侍聞人道深公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達知稱,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眲⒆⒔榻B竺道潛其人曰:“僧法深,不知其俗姓,蓋衣冠之胤也。道徽高扇,譽播山東。為中州劉公弟子。值永嘉亂,投跡揚土,居止京邑。內持法綱,外允具瞻,弘道之法師也。以業慈清凈,而不耐風塵,考室剡縣東二百里峁山中,同游十余人,高棲浩然。支道林宗其風范,與高麗道人書,稱其德行。年七十有九,終于山中也?!睌⑵渖缴踉敚^“傳所有之人,詳其生平”者也。又如《政事》第十六則首句:“陶公性檢厲,勤于事。”劉注于其下引《晉陽秋》所記一事注曰:“侃練核庶事,勤務稼穡,雖戎陳武士,皆勸厲之。有奉饋者,皆問其所由。若力役所致,歡喜慰賜;若他所得,則呵辱還之。是以軍民勤于農嫁,家給人足。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營種柳,都尉夏施盜拔武昌郡西門所種。侃后自出,駐車施門,問:“此是武昌西門柳,何以盜之?”施惶怖首狀,三軍稱其明察。又援引《中興書》上所載一事注云:“侃嘗檢校佐吏,若得樗蒲博弈之具,投之曰:‘樗蒲,老子入胡所作,外國戲耳。圍棋,堯、舜以教愚子。博弈,紂所造。諸君國器,何以為此?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讀書?武士何不射弓?談者無以易也。”此二事注陶侃“性檢厲,勤于事”的特征,生動具體。此所謂“傳所無之事,補其闕佚”者也。
二、糾謬
凡《世說新語》所載,劉注認為明顯有悖于事理,有乖于事實者,皆予以指出、糾正,這是最能體現劉孝標的學學識和治學態度之處。唐代史學家劉知幾于史法繩甚嚴,對《世說新語》也頗有微詞,但對劉注的糾謬卻給予肯定,譽之為“正說”?!端膸烊珪偰俊芬喾Q劉注“其糾正義慶之紕繆,尤為精核”。劉注糾謬之處,俯拾即是。如《文學》第一則“鄭玄在馬融門下”條載馬融因嫉妒鄭玄而欲害之得事情。劉注駁之曰:“馬融,海內大儒,被服仁義;鄭玄,名列門人,親傳其業,何猜忌而行鴆毒乎?委巷之言,賊夫人之子。”鄭玄在馬融門下學習3年不得見老師,馬融只讓高足弟子教他,鄭玄學成歸家時,馬融慨嘆禮樂東去,此《后漢書》本傳亦載:“然馬融怕鄭玄盛名超過自己,心生妒忌,進而加以追殺之事?!薄逗鬂h書》未見記載。劉注謂馬融身為大儒,服膺仁義,不可能因猜忌而下毒手,并指出這僅是里巷之傳言而已,此說極為合理。從鄭玄辭別歸家,馬融慨嘆“禮樂皆東”之語,可知馬融對鄭玄,只有贊許之意,而無猜忌之心。這就是劉注以情理揆之,駁有悖于事理人情者。
三、備異
凡其他材料有與《世說新語》所載不合者,劉注即將其附于文下,以廣異聞,供后人判斷取舍。如《文學》第九十七則“袁宏始作《東征賦》”條下,劉注云:《續晉陽秋》曰:“宏為大司馬記室參軍。后為《東征賦》,悉稱過江諸名望。時桓溫在南州,宏語眾云:‘我決不及桓宣城。時伏滔在溫府,與宏善,苦諫之。宏笑而不答。滔密以啟溫,溫甚忿。以宏一時文宗,又聞此賦有聲,不欲令人顯問之。后游青山,飲酌既歸,公命宏同載,眾為危懼。行數里,問宏曰:‘聞君作《東征賦》,多稱先賢,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稱謂,自非下官所敢專,故未呈啟,不敢顯之耳。溫乃云:‘君欲為何辭?宏即答云:‘風鑒散朗,或搜或引。身雖可亡,道不可隕。則宣城之節,信為允也。溫泫然而止。”二說不同,故詳載焉。此文寫陶范責問袁宏為何在《東征賦》中沒有提及自己的父親。劉注引《續晉陽秋》則謂桓溫責問袁宏為何不提其父桓彝之功,并謂“二說不同,故詳載焉”?!稌x書》本傳則將此二事同時載入傳中,先敘桓彝事,后寫陶侃事,二說并存。其實二事并不矛盾,可能確有其事,二文中人物不同,文辭各異,即同事異人。
四、論辯
凡《世說新語》所載,劉孝標認為不盡妥當或意猶未盡者,皆申以己說,有所論辯。如《品藻》第五十一則曰,世目殷中軍:“思緯淹通,比羊叔子?!眲⒆⒃唬骸把蜢锏赂咭皇溃沤浺碾U。淵源蒸燭之曜,豈喻日月之明也?!眲⒆l揮己意,指出殷浩之于羊祜猶如蠟燭之于日月,無法類比,世人之喻,頗為不當。
五、存疑
凡《世說新語》所載,劉孝標對有所懷疑但不能確定,或欲注其事卻不知所以者,以“疑”或“未詳”存之,以俟后人考證,這充分體現了劉孝標認真嚴謹的治學態度。如《賞譽》第九十五則“許玄度送母”條,劉孝標注云:“《許氏譜》曰:‘玄度母,華軼女也。按《詢集》‘詢出都迎姊,于路賦詩?!独m晉陽秋》亦然。而此言送母,疑繆矣。
六、釋典
凡《世說新語》所引故事典實,劉注皆盡可能地原其本事,釋其來源,以使后人知其始末,增加了解。如《德行》第四則“李元禮風格秀整”條曰:“李元禮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薄昂筮M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為登龍門。”劉注曰:“(1)薛瑩《后漢書》曰:‘李膺,字元禮,潁川襄城人??怪厩迕睿形奈淇〔?。遷司隸校尉,為黨事自殺。(2)《三秦記》曰:‘龍門一名河津,去長安九百里,水懸絕,龜魚之屬莫能上,上則化為龍矣?!?/p>
劉注引薛瑩《后漢書》謂李膺“抗志清妙,有文武俊才”。他任青州刺史時,守令懼其威名,“多望風棄官”(《后漢書·李膺傳》)。為司隸校尉時,宦官無不畏懼,“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宮”(同上)。為烏桓校尉時,他親冒矢石,“虜甚憚懾”。為度遼將軍時,羌人攻掠邊境,“自膺到邊,皆望風懼服……聲震遠域”。他曾教授生徒千人,但當樊陵求為門徒時,卻堅決不受,后陵果然以阿附宦官而位至太尉。荀爽十二歲即通《春秋》、《論語》,被杜喬譽為“可為人師”(《后漢書·荀爽傳》),卻為能替李膺駕車而感到榮幸?!逗鬂h書·李膺傳》:“荀爽嘗就謁膺,因為其御,既還,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痹剿伞逗鬂h書》曰:“李膺言出于口,人莫得違也。有難李君之言者,則鄉黨非之。李君與人同輿載,則名聞天下?!保ā短接[》卷四百六十五)因黨錮之禍朝廷要收捕黨人時,鄉人勸其逃匿,而膺以節義為重,“詣詔獄”,毅然赴死。故薛瑩《后漢書》謂其:“為黨事自殺?!碑敃r有門徒景顧尚未錄入名冊,故未受牽連,其父侍御史景毅慨然承認其子與膺為師生,“自表免歸,時人義之”(《后漢書·李膺傳》)。如此等等,都可見李膺“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并非虛語,無怪后進之士都以登其堂為身登龍門,聲望倍增,榮幸無比。
七、梳理
凡《世說新語》所載之文,難以理解者,劉注輒予以疏通條理,使行文及文義得以暢通無礙。如《紕漏》第三則曰:“蔡司徒渡江,見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兩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頓,方知非蟹。后向謝仁祖說此事,謝曰:‘卿讀《爾雅》不熟,幾為《勸學》死。”這是一個令人忍俊不禁的故事,但是,謝仁祖的話卻不易理解。劉孝標于其下注之曰:“《大戴禮記·勸學篇》曰:‘蟹二螯八足,非蛇鱔之穴,無所寄托者,用心躁也。故蔡邕為《勸學章》,取義焉?!稜栄拧吩唬骸斚徯≌呦o,即彭蜞也,似蟹而小。今彭蜞小于蟹,而大于彭螖,即《爾雅》所謂螖蠌也。然此三物,皆八足二螯,而狀甚相類。蔡謨不精其大小,食而致弊,故謂讀《爾雅》不熟也?!?/p>
八、別見
凡《世說新語》某則所提之人或事,在其他地方(包括《世說新語》正文和劉注)有較詳細的介紹,即注以“別見”或“已見”以省文,前者為在其后將出現的,后者為在其前已出現的。如《文學》第九十七則“袁宏始作《東征賦》”條,劉孝標注“胡奴”時曰:“胡奴,陶范,別見?!痹凇斗秸返谖迨t中,劉注曰:“胡奴,陶范小字也。《陶侃別傳》曰:‘范字道則,侃第十子也,侃諸子中最知名。歷尚書秘書監。何法盛以為第九子?!贝思磩⒆⒅兴浴皠e見”之處。
劉注基于裴松之《三國志》注的基礎而又有所超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高似孫《緯略》有云:“宋臨川王義慶采擷漢、晉以來佳事佳話為《世說新語》,極為精絕,而猶未為奇也。梁劉孝標注此書,引援詳確,有不言之妙。如引漢、魏諸史及子、傳、地理之書,皆不必言;只如晉氏一朝及晉諸公別傳、譜錄、文章凡一百六十六家,皆出于正史之外。記載特詳,聞見未接,實為注書之法?!蓖粢壬鷮⑵錃w結為補闕、糾謬、備異、論辯、存疑、釋典、梳理、別見等八端,對后人的研究亦有所幫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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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