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對話與魯莊公民本思想的確立

顧程

《曹劌論戰》選自《左傳·莊公十年》，全文僅二百余字，記載了我國歷史上一次著名的以弱勝強的戰役——長勺之戰。戰前曹劌與魯莊公的論戰是全文的核心，短短的三問三答交代了長勺之戰魯國取勝的關鍵因素，透過這些簡短的話語，我們看到的是魯莊公在曹劌的一次次否定下政治思想的轉變。

司馬遷在《史記》中說“莊公好力”，《曹劌論戰》一文開頭寫“十年春，齊師伐我”，接著“公將戰”三個字充分說明了魯莊公這一性格弱點，如果不是鄉野之士曹劌冒死請見，魯國在長勺之戰中恐怕兇多吉少。

第一次對話：狹隘的人本思想

曹劌與魯莊公論戰，曹劌問：“何以戰？”魯莊公第一次回答：“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魯莊公認為那些好的衣食，不敢獨自享有，一定把它分給別人。這里的人并不是指魯國的人民，而是指魯國的貴族。由此可見，雖然魯莊公一開始也認為取得戰爭勝利的關鍵因素是人，但魯莊公此時只想到依靠身邊的貴族。把戰爭勝利的希望寄托在貴族身上，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曹劌一針見血地指出“小惠未徧，民弗從也”。沖鋒陷陣，為國君出生入死的大多數是老百姓，魯莊公的第一次回答體現了他人本思想的局限性。

春秋時期，戰事頻繁，諸侯國之間為了掠奪土地、人口或是爭奪霸權常常大打出手。以公卿大夫為代表的貴族固然要領兵出征，但一點點小恩小惠并不一定能讓他們為國君賣命，有時戰事失利，反而成了他們弒君篡位的契機。《太史公自序》載：“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所以說僅僅得到貴族的支持，是難以取得戰爭的勝利的。顯然，曹劌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第二次對話：返祖的神本思想

雖然曹劌的第一次反駁就已經點到“民”的重要性，魯莊公自己也意識到“人”的因素，但在曹劌的一口否定下，魯莊公的思想開了歷史倒車，說“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竟然又把“神”看作取得戰爭勝利的主要因素。

在這荒唐的理由背后，也有其合理性。春秋時期，各國祭祀多有僭越，比如《左桓六年傳》記載，公（隨侯）曰：“吾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左僖五年傳》記載，公（虢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此類荒唐事多矣。魯國因為是周公的封國，周公制禮，因此魯國堅持周禮比其他諸侯國要嚴格一些。魯莊公說祭品不敢自行增加，向神禱告忠誠老實，那么神一定能祝其勝利，看似有一定道理。

在春秋戰國之前的夏商周時期，神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殷商時代，“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國家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通過占卜的形式來請求神來裁定，但到西周時期，有識之士總結商亡的教訓，既感覺“天命不可違”，又覺得“天命靡常”，對神的無條件信仰開始崩塌，意識到了“民”在歷史變革中的作用。因為之前曹劌的話已經點出“民”的重要性，這里曹劌僅僅就“神”論“神”，認為魯莊公即使不在祭品上做手腳，誠實禱告，但因為他沒有大的功德可以向神報告，神是不會賜福他的。這一次魯莊公頭腦中冒出的神本思想，只是精神上的返祖，無助于取得長勺之戰的勝利。

第三次對話：現實的民本思想

經過曹劌的兩次否定，“鄙陋”的魯莊公終于找到了克敵制勝的政治基礎。“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魯莊公認為大大小小的案件雖然不能一一明察，但一定拿出誠心來（判案），這一次魯莊公的“論戰”終于得到了曹劌的認可。

此次魯莊公重新站在“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但又不同于第一次討好貴族的狹隘的人本思想，魯莊公終于明白了戰爭勝利的關鍵是要取信于民。而取信于民，對于魯國國君莊公而言，在于“刑”。前文說魯國重禮，禮是不成文的法典，以褒貶來控制“君子”，即貴族的行為；刑則是有條文的約束，專適用于“庶人”或“小人”，即約束民眾的行為。魯國是周公的封國，“禮”和“刑”是國君管理社會的兩條基本原則。公平公正地處理案件，一定程度上保障民眾的生命權、財產權，就能取信于民，于是君有求，民必從之。

魯莊公取信于民的認識體現了他樸素的民本思想。從第一次對話流露的狹隘的人本思想，到第二次對話體現的神本思想，最后到現實的民本思想，魯莊公的思考在曹劌的引導下一點點深入，終于找到了打敗齊國的制勝法寶。

《左傳》所記之事絕大部分發生在春秋時期，是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型的歷史時期，社會動蕩，民心思變。但由于民在歷史上一直是被壓迫、被奴役的對象，各國國君幾乎都以民為土芥，只有少數有識之士洞見到了“民心向背”對于國家興亡、戰爭勝負的決定性作用。魯莊公正是在曹劌這樣有遠見的賢士啟發下，轉變了政治思想，最終取得長勺之戰的重大勝利。

[作者通聯：江蘇南通市東方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