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寧
摘 要:迄今為止,國際層面上對于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法律保護都是頗具爭議。民間文學藝術表達本身的特殊屬性,使得其存在著多種不同的權利形態,導致不同的國家、地區、國際組織等都持有不同的立法思路。立法爭議以及矛盾不可避免的對民間文學藝術法律保護造成阻礙。厘清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上所存的權利形態是解決爭議的起點。只有弄清了立法所要保護的根本權利,才能夠明確立法宗旨,擺正立法目標,從而指導包括模式選擇和制度構建在內的立法活動。
關鍵詞:權利形態;民間文學;藝術表達
中圖分類號:D923.41;I05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07-0158-03
民間文學藝術表達是“活態文化遺產”,民族文化的靈魂所在。在各國都相對閉塞的時期,民間文學藝術靜靜地隱藏于人們生產生活之中。但隨著全球化的發展,一些發達國家利用自己的經濟優勢,會將文化霸權的觸角也悄悄伸進其他的國家,逐漸的壓縮民間文學藝術的生存空間,文化的多樣性陷入危機。至此,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法律保護問題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
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作為一種特殊客體,既有著作權所保護的作品特征,但同時它作為人類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又包含著遠超著作權客體的深刻含義。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國家之間的競爭逐漸從經濟基礎向上層建筑轉移,文化以及文化產品的作用越發關鍵,而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作為具有民族、群體特質的特殊文化形式,更是成為國家文化制勝的重要杠桿。因此,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法律保護就顯得十分謹慎,對于其法律模式和制度構建的選擇也成為各個國家、地區、國際組織之間的“兵家必爭之地”。
從當下世界范圍內對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法律保護來看,各類法律模式和制度選擇可謂是“百花齊放”,主要包括“公權保護說”“私權保護說”“綜合保護說”等,例如:UNESCO(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文化多樣性公約》等一系列公約,立足于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文化遺產特性、其所蘊含的基本人權以及其對于文化多樣性傳承與保護的角度,以行政保護措施為主,突出公權作用;WIPO(世界知識產權組織)主持修訂《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與UNESCO共同制定的《突尼斯版權示范法》在著作權框架內對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給予私權保護;另有學者認為,上述兩種保護模式均過于片面,采兩家之所長行“綜合保護模式”才是上策。
國際層面上的公約、國內立法之間存在的差異嚴重阻礙了民間文學藝術法律保護一體化的進程,而在全球化的今天,法律保護一旦缺少了國際普遍約束力,少不了要成為一紙空談,導致民間文學藝術的邊緣化、生存空間縮小、甚至消失。但是,現有的幾種模式之中,“公權保護”明顯忽略了主體的文化權利和財產權利;“私權保護”的權利形態到底是特別權利還是傳統的知識產權,仍是爭議不斷;“綜合保護”說看似取各家之所長,但是實際上也沒有厘清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上所存的權利形態是知識產權還是文化權利,是產權還是人權。而在這一點上的模糊態度將會導致日后的制度設計方向不明確,立法的價值目標難以實現。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做出正確的模式選擇呢?筆者認為,厘清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上所存的權利形態是解決爭議的起點。只有弄清了立法所要保護的根本權利,才能夠明確立法宗旨,擺正立法目標,從而指導包括模式選擇和制度構建在內的立法活動。
一、財產權
根據英國哲學家洛克的“勞動-財產”理論,勞動者對自己勞動所得的產品自然享有專屬財產所有權,同樣的,文化產品的創作者也對自己付出大量智力勞動所得的“產品”享有財產所有權,即知識產權。不同于一般知識產權客體的是,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自覺地產生于某一個民族、群體或者族群的共同生產生活之中并世代傳承和演變,沒有明確的個體創作者,因此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不能夠當然等同于“作品”,受知識產權保護。但同時,這也并不代表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就不存在財產權利。由于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受創作群體特制的深刻影響,創作族群的個體特質足以替代個人創作的過程和痕跡,因此,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集體創造也是無可爭議的事實,而根據這樣的“智力勞動”所產生的“產品”自然也就享有與其他財產一樣的權利。
隨著科技、經濟的發展,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財產特質也逐漸顯現,成為推動產業發展的重要因素。這種經濟潛能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文化產業。在影視業的推動上,1998年,美國迪斯尼公司將中國民間故事《花木蘭》改編為動畫影片搬上熒幕,立刻躥紅,電影同名主題曲也連續數周盤踞各大音樂排行榜榜首,收獲票房超過3億美元。 另外,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獨特的美學表達以及制作技藝也可以創造巨大的經濟利益,例如2008年貴州省旅游商品銷售收入達到112億元,其中主要以民族特色的蠟染、石雕、銀器、臘肉(特色美食)為主,地方特色旅游商品種類累計可達千余種。此外,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歌舞表演也是一大亮點,楊麗萍指導并出演的“云南映象”系列演出10年來在國內外演出共計4000余場,以成功的商業姿態走向市場。第二,旅游產業。眾所周知,云南省作為少數民族聚居地,以其獨特的民族藝術氣息吸引著龐大的旅游人群。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4年云南省接待國際游客287萬人次,國際旅游外匯收入達24.2億美元。
以上,基于創作群體的智力勞動以及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經濟特性,其所負有的財產權利是我們在選擇法律保護模式與制度時必須要考量和重視的因素。
二、文化權利
公民所享有的文化權利在這里是指獲取并使用文化成果、享受文化服務、參加文化活動、進行文化創造的權利等等。而保障文化權利實現的前提之一就是既有文化成果的存在,以及為文化保護、傳承、發展提供可能與空間。由此看來,文化權利的實現包括兩個部分:第一,對于已有的文化成果而言,優秀的文化成果越豐富,文化元素越多元,文化種類越多樣,人們能夠享受的文化成果就量越多、質越好;第二,對于文化參與和創造而言,要保障人們能夠獲取的文化素材多,才能產生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碰撞,不斷的實現文化創新。文化創新以既有文化成果的多樣為基礎,既有文化成果的拓展又以文化創新為保障,二者相輔相成,文化權利實現的后盾就愈加堅實。換句話來說,文化的多樣性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文化權利的實現,各類文化都是文化權利的體現。
民間文學藝術表達萌芽于原始先民的生產生活,其形成與發展與族群生活的地理環境、氣候條件、生產方式、歷史淵源、心理特征息息相關,在歷史的打磨中深深烙上了族群的印記。那么自然,處于不同地域,經歷不同歷史形態的國家、民族、地區就擁有著異彩紛呈的民間文學藝術形式。將這些各具特色的民間文學藝術組合起來,就構成了世界文化的多樣色彩,成為文化多樣性的關鍵組成部分。文化多樣性服務于公民文化權利的實現,那么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也可以作為一種文化內容、文化產品、文化服務被納入到公民文化權利體系當中來。
全球化是當今世界發展的重要潮流,在全球化影響下,世界各國的人民可以享受到來自全球的產品和服務,但是看似便捷的背后卻隱含著文化危機。伴隨著國家間往來的加深,文化的交流也日益增多。適度的文化交流曾在一段時間內為文化的創新與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隨后一些發達國家的文化霸權政策不斷的壓縮著相對來說較為小眾的民間文化藝術的生存空間,使得文化多樣性出現危機,威脅到文化權利的實現。
因此,法律對于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保護必須要能夠站在保護文化多樣性、保障公民文化權利得以實現的角度上來考慮制度框架的構建。
三、人權:文化自決權與發展權
德國學者黑格爾的人格正當性理論認為:具有識別特性的思想是屬于創造者的,因為這一思想是創造者人格或者是其自我的體現。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作為一種特殊思想演化而來的表達形式,也是創作者人格或自我的體現,因此,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具有“人,因其為人而享有的權利”,即人權。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創作者具有集體性,不存在個體作者,但這并不代表其不具有識別特性的“思想”。雖然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個體作者早已不可辨識,但是其來自于某一特定的族群或國家、地域卻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創作的族群在長時間的共同生產生活中形成了具有一致性的審美取向、價值觀念以及集體的生活愿景,表現在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上就成為了這一族群的具有識別特性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某一群體的人格,因而享有集體人權。
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上所表現的人權屬性主要包括以下4個方面:第一,文化自決的權利;第二,發展權;第三,人人對于自己通過智力勞動創造的精神產品上的精神和物質利益享有被保護的權利;第四,人人有參加文化生活、分享文化成果的權利。后兩者已在前文有過論述,此處不再展開來談。
第一,文化自決的權利。根據《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我們可以將文化自決權理解成為文化主體有根據自己的選擇來決定民間文化的發展、反對文化同化等權利。站在創作族群的視角上來看,民間文學藝術是以其族群特質為基礎構成的,這一基礎特質當中包括群體的信仰、宗教、甚至是精神支柱。這在族群的生命當中,是不容侵犯和侮辱的。例如,第46屆格萊美獎頒獎晚會上,名叫“Out Kast”的組合結合印第安旋律演唱了歌曲《Hey Ya!》,引起了土著群體的強烈抗議,印第安人認為,Out Kast組合濫用了印第安人的圖騰象征,甚至將歌頌和平與和諧的圣歌旋律用于娛樂。濫用或者扭曲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傷害到的不僅僅只是該表達本身,更是對于族群精神和人權的踐踏。由此看來,對民間文學藝術的保護直接關系到創作群體是否能夠對民間文學藝術的發展進行掌控,是否能夠保障民族文化自決權之實現。
第二,發展權。這里的發展權是指人人享有的自主促進其文化發展并享受收益的權利,強調發展機會的均等。這對于當代人的滿足以及減少對于后代人滿足其自身需要的能力不構成威脅有重要意義。民間文學藝術是世界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保存民間文學藝術是實現發展權之關鍵。許多民間文學藝術都處于不發達國家或者社會發展較為落后的地區,甚至這些地域原生態的生產生活方式即為民間文學藝術的表現,而在這種境況下,通過其自身的努力要在經濟、科技高速發展的全球化浪潮中謀求平等的發展機會顯然是十分困難的。因此,法律保護也必須要構建出發展權的實現路徑。
四、國家文化主權
關注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中的國家文化主權問題,主要是因為我國目前正處于社會轉型以及政治、文化的戰略性調整時期,容易受到全球化的沖擊,而我國作為一個56個民族的“大家庭”,民間文學藝術的豐富璀璨程度可謂是舉世矚目。在與世界對話的過程中,我們必須要強調“自我”的存在,以及對本國的民間文學藝術充滿信心,才能保證本國文化安全。國家文化主權對內是促進社會和諧、民族團結的重要中介,對外則是文化話語權的象征。民間文學藝術表達體現的國家文化主權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國家對于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所有權。民間文學藝術對于國家發展而言,其經濟潛能不可小覷。民間文學藝術所涉及的經濟利益以及政治安全等要素,在國際競爭當中都是至關重要的;第二,署名權。一個國家管轄范圍內的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不僅只有一種,但無論哪一種都是國家傳統文化的旗幟和標榜,也是國家文化認同的來源。例如,寫對聯、畫門神、做紅襖,這些極富中國特色的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形式構成了舉世聞名的“中國紅”,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文化特征,使得中國在世界舞臺上留下更深刻的印記;第三,解釋權。民間文學藝術的表達和解釋是一個有機整體中不可分割的兩個部分。民間文學藝術表達除了單純的展示以外,對他的詮釋也十分重要。中華文化因其源遠流長的歷史,博大精深的語言背景,使得外國在理解中華文化時出現偏差。而我國許多民間文學藝術最初起源于封建社會,盡管隨著時代的發展,已經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但仍不排除“有心之人”在民族偏見的指引下做惡意解釋。
民間文學藝術表達是一個特殊客體,其所體現的權利形態包括財產權利、文化權利、人權、國家文化主權等等。權利形態的多樣化也正是當下關于民間文學藝術法律保護模式難以定論的主要原因。對不同權利形態的保護均可適用不同的最佳方案,而究竟要如何選擇則又需要考量權利的次序、價值沖突時的選擇以及各有關機構相互協調等難題,這些難題的解決也還需要時間,筆者期望在不遠的未來可以看到絢麗的民間文學藝術可以得到法律的堅實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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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