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經倫
【摘要】文藝娛樂維度的藝術形態是其生活形態的必然性延展與躍居,在生活逐步走向藝術的這個過程中,“藝術超越生活,因此藝術標準是超越眾人的標準”,因此,娛樂性脫離開日常生活的閑適趣味域限,與藝術性相締結,就成了文藝娛樂維度的藝術形態與生活形態相區別的重要標志。
【關鍵詞】文藝娛樂;維度;藝術形態
與生活形態的閑適之趣有所不同,藝術層面的娛樂一般借助幽默、滑稽、荒誕、反諷、戲仿等藝術形態呈現出來,而娛樂的藝術性正集中體現在這些藝術形態所具有的審智品性上。柏格森就曾在他的那本小書《笑》中圍繞著喜劇的一個重要存在方式“滑稽”來探究“笑”的娛樂內涵。他在書的開篇就指出,“如果其他動物或者無生命的物體引人發笑,那也是因為這個動物或者這個物體有與人相似的地方,帶有人印刻在它們身上的某些特色”。“因此,為了產生它的全部效果,滑稽要求我們的感情一時麻痹。滑稽訴之于純粹的智力活動”。他認為,滑稽是喜劇藝術娛樂形態的內部機理,它只發生在真正屬于人的范圍之內,在充斥著生命力僵化與人性機械化狀態的滑稽展演背后,人們體會到的是情感瞬間麻痹之后引發的憐憫之笑,“笑通過它所引起的畏懼心理,來制裁離心的行為”,滑稽之笑進而成為了一種具有特定社會意義的存在。這一方面挖掘出了藝術娛樂之維的一個典型形態“滑稽”,另一方面也道出了既有社會架構與邏輯定性在娛樂藝術形態中的重要地位。米蘭昆德拉的小說藝術則對“幽默”情有獨鐘,從《小說的藝術》到《被背叛的遺囑》,在他著名的兩部小說文論中,均是以“幽默”為話題揭開帷幕的,其中蘊含了昆德拉對小說詩學中的幽默意蘊的思考。他曾經在《被背叛的遺囑》中講述自己年輕時與工人們一同解讀巴努什對于婦人的猥褻之舉時給出自己對于“幽默”的定義,“幽默:天神之光,把世界揭示在它的道德的模棱兩可中,將人暴露在判斷他人時深深的無能為力中;幽默,為人間諸事的相對性陶然而醉,肯定世間無肯定而享奇樂”。可見,雖然人生來會笑,但表層的感官愉悅并不能涵蓋“笑”的真諦,“將笑理解為一種藝術,意味著笑并不僅僅是一種本能,它更是一種文化、一種文明”。“幽默”不但是一種能夠引人發笑的藝術形態,而且更是一種超越“本能”意義的智性之樂;昆德拉在托舉出藝術娛樂之維的另一個典型形態“幽默”的同時,也觸摸到了“幽默”這一娛樂藝術形態的精神質感。
而在“荒誕”這一著名的審美形態之中也同樣蘊藏著這種富含精神質感的娛樂內涵。作為西方現代文明的產物,“荒誕”往往以一種非理性的怪誕的藝術形式表現出人對于人生之無意義和虛無性的精神體悟,在對于丑鄙之物的快感承領中滲透著批判與反思的審美內涵。卡夫卡的《變形記》以驚人的荒誕框架和細節真實揭示了人怎樣變成蟲的“人的異化”的時代主題;加繆的《局外人》更是通過對于“在我們的社會里,任何在母親下葬時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險”的主題概括,揭露了整個社會的荒誕,以及人無法與社會相對抗的藝術主題。還有薩特的《惡心》、尤奈斯庫的《禿頭歌女》、貝克特的《等待戈多》等等,這些作品都以怪誕的形式技巧于笑聲中表達了書寫者對于人世真相的坦然承領與消極抗爭,既展現了作為一種藝術形態存在的“荒誕”所具有的娛樂價值,也揭示了其中蘊含的藝術性的反思批判品質。
還有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通過主人公對于騎士傳奇詼諧戲謔的模仿傳遞出來的“戲仿”之樂;莫里哀通過《太太學堂》《偽君子》《唐璜》等多部喜劇作品流露出的諷刺之樂。以及宮廷俳優的戲言托諷、宋人雜劇中頗具政治諷刺意味的喜劇傳統、魯迅于紛繁世事中發掘乖張與悖謬的幽默氣質、林語堂在清淡自然中透露出來的機智、新穎的妙趣。在中外文藝語域中孕生的這些偉大的藝術作品以幽默、滑稽、荒誕、反諷等藝術特有的娛樂形態,傳遞出一種內在的智性品格,進而體現出文藝娛樂維度所具有的審智品性。
如果說“娛樂”是以感性活躍為表征的,那么娛樂中的自由卻有著深刻的理性成分。正如王小波所說:“我看到一個無智的世界,但是智慧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個無性的世界,但是性愛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個無趣的世界,但是有趣在混沌中存在。”這些藝術大家要做的正是以銳利的藝術眼光道出感性娛樂背后的人世真相,由此展露出笑的智慧,進而達到自由娛樂的精神彼岸。這是娛樂由生活形態的“審情”向藝術形態的“審智”逐步遞進的過程,也是這些充滿藝術性娛樂意蘊的文藝文本能夠流傳后世、余韻不絕的真意所在。從小說、戲劇,到相聲、小品,這些脫離了偶發性日常生活維面的藝術形態將娛樂、趣味從其所寄生的形而下的日常生活感官軀殼中拔離出來,提升到了一個超越一般“自由”意義的精神愉悅的智性高度,從而規避了老舍所說的作為一種非審美形態存在的諧趣向“輕薄”或“野腔無調”滑落的下墜趨勢。
當然,在中西方文化語域中以文藝的娛樂品性存在的藝術文本,因文化傳統、審美理想、藝術觀念等方面的差異而呈現出不同的娛樂藝術表現形態。比如,由于審美理想的差異,中華文化強調由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共同營造的內在和諧,體現在娛樂藝術形態上則一般表現為通過機智幽默的語言制造喜劇效果以達到發人深省的現實意義;而西方文明往往追求由“數”“量”的和諧所達至的“形式的和諧”,在娛樂藝術形態上則大多表現為依靠外形的扭曲、夸張的舞臺動作、尖銳的戲劇沖突來打破形式的和諧,進而制造笑料、帶來滑稽效果。再如,由于中西方藝術觀念的差異,前者源于“言志”,后者肇始“摹仿”,這就造成了西方藝術慣常借助對于丑態、缺點,以及人性弱點的描寫來增強藝術的諷刺性喜感;而受到“言志說”思想傳統的影響,中國的文學藝術則標舉喜中有悲、悲中含喜、哀樂互化的中正平和之境,以此抒發和表達內心的意志與愿望,藝術的教養功能占據著超越娛樂功能之上的重要地位,由此產生了歌頌型喜劇藝術形態,表達了人們對于美好情境的向往。中西方文化語域在文藝娛樂維度上存在的這些差異,都為當代中國文藝娛樂維度的形態之變奠定了基調,也從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其從藝術形態向文化形態、產業形態轉型的特殊性與文化差異性。
從幽默、滑稽到荒誕、反諷,與娛樂的生活形態相比,文藝娛樂維度的藝術形態從藝術自律性的角度彰顯了藝術性娛樂的審智品性,而從生活中剝離出來的文藝娛樂之維則進一步推動娛樂實現了由感性活躍的現實層面向有著深刻理性成分的自由之境躍升。然而,在東西方迥異的文化語域中,文藝娛樂維度的這一智性品格又在不同文化傳統和審美理想的承載下呈現出不同的藝術表現形態,這就從文化特質的角度直接決定了當代中國文藝娛樂形態產業化轉型的未來走勢,從而成為本文在探討當代文藝娛樂維度形態之變的過程中不容忽視的重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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