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文
摘 要: 《饑餓藝術家》作于1922年春,為卡夫卡本人所珍惜的六個短篇之一。筆者擬從“寓言性”、“矛盾性”入手來觀照卡夫卡的所建構的文學世界以及其所投射出的精神世界。
關鍵詞:卡夫卡 饑餓藝術家 雙重思想 寓言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82(2016)07-0390-01
木心將尼采、托爾斯泰、拜倫均列入飛出的伊卡洛斯。筆者認為卡夫卡亦可歸入此類,定要飛出迷樓,靠藝術的翅膀。
一、現實與寓言的交織
卡夫卡的文學世界是一個構建在無數寓言故事之上的荒謬寓言性世界。在這里,人類荒謬、動物荒謬,連空氣似乎也是荒謬的。卡夫卡訴諸寓言,重新解構現代人類的生存現狀。
身著“黑色緊身服、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的饑餓藝術家可以說是現實世界的闖入者“任何人對他都變得不復存在,連籠子里那對他至關重要的鐘表發出的響聲也充耳不聞”,他排斥現實世界,同時,也被現實世界所排斥。
筆者注意到,饑餓藝術家的表演是以四十天為周期,而耶穌禁食也是四十天。《圣經》記載,耶穌被圣靈引到曠野,受魔鬼的試探,禁食四十晝夜,后來就餓了。耶穌回答說:“經上記著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話。”
一如饑餓藝術家反抗馬戲團經理、反抗看守者、反抗觀眾、反抗世界,他的這種抗爭,被卡夫卡作品的譯介者葉廷芳認為是西緒福斯式的悲劇精神,沉默地、日復一日地卻也是無望的。他本人也清楚地知道這種同“愚昧的世界抗爭是徒勞的”,但卻也依舊殉道式的在這條認定道路上向前,“知其不可而為之”,靠的是其強大的內心世界,那種窮盡一生為達到自己渴求的境界,他可以舍棄無用的驅殼,甚至于對他來說,這驅殼只是累贅。
結尾處,饑餓藝術家終于道出了一直挨餓的原因——“找不到適合我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這樣的食物,請相信我,我不會招人參觀,若人顯眼,并像你,像大伙一樣,吃得飽飽的。”
這之中所透出的冰冷的孤立與隔絕感,正是卡夫卡本人內心投影。殉道的藝術家正是作者自況,據說,卡夫卡病中在榻上艱難地校對完此篇后,留下了悲傷的淚水,一個月后,孤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饑餓藝術家以生命為代價追尋的藝術的自由,沒有欣賞的觀眾。饑餓藝術家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有他自己“才算得上是對自己的饑餓表演最為滿意的觀眾。”
有人評價畢加索“是一個故意的扭曲者”,卡夫卡說:“我不這么認為。他只不過是將尚未進入我們意識中的畸形記錄下來。藝術是一面鏡子,它有時像一個走得快的鐘,走在前面。”這一評語也十分貼切地形容了卡夫卡自己的文學藝術特征和價值。卡夫卡的作品和畢加索的畫有著同樣的超前指涉與現實意義。
就像葉廷芳闡述的那樣,某些文學藝術往往要以“怪物”形象在人們的記憶里潛藏一段時間,直到這一時代的審美意識在人類中普遍覺醒。
卡夫卡在他所處的時代沒有找到同類,這也是他最疼痛的部分——他在注定孤獨的路上孤獨到底,一個人,沒有同類。
二、自由即奴役的矛盾
悖謬“是一種自相矛盾的邏輯公式,是卡夫卡揭示世界荒誕性、存在的悲劇性的重要手段”。這里簡要分兩個部分闡述:
首先是取代饑餓藝術家的一頭年輕的美洲豹,它似乎“什么也不缺”,“而且連自由好像也帶在身邊”。比起饑餓藝術家,觀賞者們更愿意為美洲豹駐足,“看到這只野獸在閑置長久的籠子里活蹦亂跳”即使他們很難享受到輕松,可是依舊“擠在籠子周圍,絲毫不肯離去”。
這矛盾恰反應了“非人化”的開始。二十世紀繼“上帝死了”之后,失去精神家園的人類,是矛盾的、荒誕的、異化的,人性開始于獸性淪為一體。
于此,將觀賞者和美洲豹歸為一類,他們同處于“悖謬”中而無法自知。套用奧威爾的在《1984》中英社“雙重思想”中的“自由即奴役”來解讀——他們均認為自己處于自由狀態,實則是被奴役的客體,自囚于籠中。這種雙重思想也是貫穿于他的所有小說中。
其次是饑餓藝術家本身,其“精神追求的無限性”與“人類生理矛盾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想要達到形而上的境界,就必須舍棄形而下的外殼,即選擇死亡。
卡夫卡眼中的世界荒謬矛盾。他認為孤獨重要,然而孤獨卻又是卡夫卡苦痛的源頭。他“狂熱地把孤獨當作一種追求,實際上是渴望得到一種擺脫了上述種種困擾的自由。”[]這種矛盾投射到饑餓藝術家身上就成了——他一方面希望外人贊賞自己的表演,一方面又認為他們不應贊賞自己。
這種矛盾貫穿于卡夫卡所有小說甚至是他的一生中。在卡夫卡看來,世界是荒謬的,人必須忍耐一切,以至于對一切荒謬形成習慣的態度,人的存在才能達到自由。他不接受世界,世界也不接受他,他渴望自由,卻又被自由所束縛。從存在主義者的角度來觀照,以饑餓藝術家為代表的人,實際上就是“荒誕的人”,同樣也是“充分的自由人(哲學意義)”。
加繆在談到存在主義時提到:“人生活在一個與自己對立的、失望的世界之中,人在世界上的地位是不確定的。絕對自由的人也是煩惱和無所依靠的孤獨者。人雖然有選擇的自由,但他面對的未來的生活卻是混沌而沒有目標的。他只是盲目地走向未來,他只知道人生的真實的終結就是死亡。”
回到開頭,眾所周之伊卡洛斯渴望自由,于是飛高,飛出迷樓,結局是摔死。這個故事的悲劇性在于,世界是迷樓,生命本身也是迷樓,我們實則無法逃遁。據此層面來看,自由在某種程度是也是奴役。即奧威爾提到的將“自由即奴役”顛倒為“奴役即自由”——“一個人在自由的時候總是要被打敗的”“是因為人都必須死,這是最大的失敗”。我們永遠被奴役,死,才是歸宿。
如此看來,我們終無法跳出生命本身。是奴役,亦是自由。